老房子隔音很差，樓上放個屁上下都能聽個真切，尹斻感覺住在這樣的房子里就像是住在了用紙殼糊成的小格子，不要說隱私了，什麼都不頂用，在這地方家家都備著根晾衣桿，不是晾衣服用的，而是晚上用來敲牆的。

在他和夏軍做愛的時候樓下那個就已經用晾衣桿敲過好多次房頂了，咚咚咚配合著床板嘎吱嘎吱，聽得人尷尬不已，好在尹斻不是那種捅一下就叫喚三聲的人，他們都是沉默派的，但控製得了聲帶卻唯獨偏偏控制不了一張破床。

「上次來的時候……怎麼沒這麼大動靜？」

「不知道。」夏軍也同樣被那個敲牆的聲音弄得心煩，埋頭苦幹，力求速戰速決。

咚咚咚！樓下那傻逼又他媽的敲了，敲敲敲，敲個沒完，煩死人！

尹斻就要罵，被夏軍給攔住了，說道：「都不容易，住這地方隔音太差了。」尹斻翻了下眼睛，心說你自己買了這麼個破地方自己還好意思說，給你住好的你不要，負罪感用在這種沒用的地方也是夠可以的，錢不用來花，難道擺在那裡看的？這錢，你不花，就有別人花，反正手也黑了，不明白夏軍最後那點兒堅持算什麼，就算他其實心裡明白，也不能理解。

夏軍動作快了些，出來後要用手幫他打出來，他一把揮開跑去沖澡。這讓他心裡不痛快，他的錢，在夏軍眼裡卻不是錢，是毒藥，他給他，他卻用這種態度去對待，這麼難纏的情人夏軍是頭一個，也只能是最後一個。

樓下那個聽了半天搖床腿的哥們兒終於是不再敲天花板了，安靜下來後夏軍枕著手臂想自己又做錯了什麼，無疑，他沒想通。

尹斻草草沖幹凈走了出來，他是糾正不了夏軍和肖文進這倆孫子性安全知識了，只能自己反覆注意著點兒，尤其是這兩年，常規檢查都快把他弄煩了，可是再煩，做的時候說到底還是很爽的，除了這一次，被人聽著，還他媽的從中幹擾。

「你生氣了？」夏軍躺在床上樂呵呵的看著他，他自然生氣，剛走進卧室，樓下那個敲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從咚咚咚換成了邦邦邦，聲音大了不少，好像是換了個傢伙。

「我要剁了這孫子。」尹斻咬牙切齒，他走個路也不行了，反了他的！

「別，這都凌晨一點多了，你腳步放輕點兒……」夏軍從床上坐起來拉尹斻手，這回沒被甩開，但是對方眼神卻很可怕，他看的忐忑，知道今天這事兒讓人肯定非常不痛快，射都沒射，硬是拿涼水澆回去的，於是好言好語安撫著：「彆氣。以和為貴，以和為貴。」你們不是最講這個的麼。

「去他以和為貴，明天就把這糟心的破房子給我換了。」尹斻瞪了夏軍一會兒，還是沒罵樓下的祖宗，也是，他跟那人計較什麼勁的，還不如把夏軍這破房子和那輛二手車一塊兒淘汰掉，他早就看不順眼夏軍平日種種作為了，現在正好有的發作。

「我住的挺好……」夏軍有些猶豫了，這房子他還在還貸款，尹斻給的錢除了用在隊里和捐款，其餘的他一分沒動，所以他這「金主」時常嫌棄寒酸，一談這事情，兩個人都不對付，往往都是不歡而散。

「好個屁！老子連叫喚兩聲都叫不出來，去他媽狗屁鄰居以和為貴。」

「你平時也不過來……我就一個人住，挺好的。」夏軍不想換房子，他不想真的欠了這麼多，更何況他比誰都清楚，那些錢，上面都是染著別人的血的。

「嫌臟啊？」尹斻也是早看明白的，但並不代表他已經接受了夏軍這種個性，他爬上床把夏軍推倒下，一手扶著他肩膀一手拍了拍夏軍的臉：「我的錢是臟，我人也不幹凈，不過夏警官，你這樣反反覆復可真像個娘們，不，不能這麼說，娘們都比你痛快！」

女人多好啊，她們至少都是表面裝糊塗實際上里子清醒的，拿女人比這性子，是在抬舉夏軍了，夏軍哪裡有那些女人的認清現實的功底。實際上，現實就是，他活的明白了，是個人，你就別抱著誰是傻瓜笨蛋好欺負的期望。可是夏軍偏偏就不在這個裡面，他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活得糊裡糊塗，惹他生氣！

「你非要這麼說，我也沒辦法。」夏軍沒理尹斻，他知道他生氣，但是他不能就這麼妥協，他已經感覺到自己在下沉了，被黑色的油漆澆了一身，洗不掉。

「明天我帶你看房子，你不去，咱們以後就不要見面了。」尹斻放開了夏軍，躺到了另一邊，他看著白色的天花板，那裡的牆皮掉了一塊兒，吊燈也樣式老舊，「你喜歡二手貨估計是癖好，得治。」

「你說誰是二手貨！」夏軍扭頭看向尹斻，聲音里壓抑了憤怒。

「我說我自己。」尹斻的聲音同樣聽起來陰沉得很，放棄了一般閉上眼睛壓制著自己心中的不滿。他不說，但是不代表他真的不去想，他想，他大概真的忍受不了這種常常會失控的感覺，他把所有的真實拿出來又能怎麼樣，說到底，夏軍是夏軍，他是他，他們倆怎麼也不可能不產生齟齬。

此時此刻，尹斻並沒有承認自己內心深處最為真實的想法，不可否認的是，他想要控制夏軍，而他最根本的憤怒無非就是作為一個不聽話的情人夏軍總是這樣稱職，總是給他帶來煩擾。而放在夏軍身上也是相同的，他大概也總是希望於尹斻能做個懂事的愛人，而並非是一個不能控制、不可預計的潛伏在身邊的敵人。

啪！

一個耳光，足夠響，也足夠疼，尹斻的臉頰腫了起來，「收回去！把這話收回去！」夏軍掐住他的脖子搖晃著他的身體，喊得辛苦，像是撕心裂肺，剛才那句話，是他最後的底線。

樓下又開始沒命的敲了，夏軍吼了一聲，聲音才停下了，他摟住尹斻，止不住的發抖。他是真的害怕了，這麼樣的折騰，一輩子也不會有結果的，兩個破敗了的人，太渺小了，他覺得何止是絕望，連死亡都無法平息這種痛楚。

「我換，房子、車……什麼我都換，你讓我換什麼都行，換一張臉都沒問題。」夏軍把臉錯過尹斻的肩膀埋在被褥之中，聲音有些悶，「你把剛才那話收回去……收回去。」

「好，我收回去。」尹斻抬起手臂輕輕拍著夏軍的背，他們這樣抱著，壓得他有些喘不上氣來，笑笑道：「你起來。」

夏軍起來了，盯著尹斻看，尹斻摸著夏軍的臉，說道：「這張臉好看，我喜歡啊，你換什麼，這臉都不能換。」不光是不能換，你還得好好保護著，因為這可能是我唯一喜歡的東西了。

「嗯。你疼不疼？」想起自己的那一巴掌，夏軍有些慚愧，他以前從來不太關心這個，但是剛才的情況讓他現在很彆扭，尤其還是尹斻居然安慰了他，他覺得他們之間正在發生著一種微妙的變化，從尹斻這個心死的人開始變得溫柔開始。

「不疼。」尹斻說，隨後撫著夏軍的肩背，這是他熟悉的身體，但是這一刻他卻覺得陌生極了。夏軍讓他覺得累，沒什麼比和這樣的情人交流更累的了。

重陽節後，《孤風》首映禮在S市開幕，作為本片最主要的投資人，肖文進果真去了，他之前都不曾出現在媒體上過，唯一的關於他的新聞還是十幾年前財經新聞的一張模糊的照片，更何況這一次是娛樂圈的儀式，肖文進這個向來低調的人卻給了方澤池這麼大的面子，足以看出兩人的關係好到了什麼程度。尹斻也參與了這次的首映禮，他作為電影公司的老闆本來被邀請走紅毯和接受採訪，但是他卻拒絕了，不光拒絕，還把身邊向來性格內向的副總張光推了出去，他很不喜歡鏡頭，這一點倒是和肖文進一模一樣，也是連相片都不會去照的那種人。張光因此有些為難，按理說尹斻出面是很好的，年輕又英俊的老總也是吸睛話題，搞不好還能給電影進行一番宣傳效果，結果沒想到，尹斻拒絕的這麼幹脆。「張總去，我不是專業的，電影內容是什麼我都不太清楚。」尹斻給張光整了下歪扭的領帶，拍著他的肩膀說：「我這次來就是想看看熱鬧，講這些事情，你這個親力親為的人才最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