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予用那三個字換了三天的自由，出去的時候他才發現除了困住他的這方小院，整個盧家已經全部披上了素鎬。閤府上下沒有一絲喜慶的顏色，全部都是大喇喇的白。平日里總是一派歡聲笑語的盧府里，靜悄悄的，好像只剩下他一個人一樣。

他先是回到了自己之前的小院，一路上竟然未有遇見人。房間里的陳設並未改變，只是竟然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塵，他環視了整個房間一周，然後面無表情的從走到床邊，拿起瓷枕，從中空的地方掏出一個精緻的荷包。玄色的錦面上綉著銀絲的麋鹿，這是盧公子第一次見面時給他的，雖然已經四年過去，但他一直保存的很好。

看著它，莫予不免又一次陷入回憶，他飛快的抹去眼睛裡的淚水，打開荷包，把裡面的東西一股腦的全都倒在床上。

有十幾塊分量不小的碎銀子、兩三片金葉子和一顆拇指大的夜明珠。這是盧公子平日里悄悄塞給他的，他當然是拒絕，他自己本就是盧府的大夫，每個月的銀錢都不曾短缺過。但盧公子卻執意的要他手下，為這個他們曾絆過好幾次嘴，但盧公子還是不悔當初。

「盧生，我說過多少次了，別再給我這些了！」莫予把手裡的金葉子放到桌子上，心中有一些滯悶和煩躁。從跟他在一起，他就隔三差五的往他的錢袋子里放銀子，一開始是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放的，後來被他發現，竟然開始明目張膽的往他手裡塞。

盧生知道莫予有些生氣了，他可憐巴巴的站在莫予身後像個小媳婦兒似的拉扯他的袖子，「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不過這我都送出手了，你就收下吧，好不好？」

盧生這輩子也沒有這樣想討一個人的歡心過，在沒有莫予之前，他有過兩個通房侍妾。一個是從小就在他身邊伺候著的丫頭，一個是他母親從外面買來的女子，但他從未像這樣掏心掏肺的對一個人好。他的人生在遇到莫予之後就一直徜徉在福祉之中，阿侯的到來更是讓他的人生前所未有的圓滿。

可是，莫予沒有。他能夠保證只要有他在一天，他就會護著、愛著莫予一天。但是，若有一天，他不在了，莫予又該怎麼辦？他生在富戶家庭，銀錢對他來說簡直是唾手可得，他也從來不把他們放在心上。可他一想到莫予，在這個世界上他就只有他了。莫愁一個婦道人家，恐他不在了還得靠莫予支撐，那他的莫予又該靠誰支撐？

愛情真的是一個美妙而又可怖的東西，它就像是一個美麗的肥皂泡，在陽光底下煥發出五彩繽紛。但是一旦破碎，就像是敲醒了一場美夢，醒來後是更多的孤寂和空虛。盧公子承認他是怕了，越來越怕，他不是對他們之間的愛情缺乏安全感，而是隨著他們感情的升溫，他害怕任何一個摧毀他的意外。因為摧毀他 ，也是摧毀他！

所以，他希望能給莫予留下一些錢財傍身，這些身外之物雖然不能代替他，但它至少可以保證莫予比較優渥的生活。

莫予聽著他帶著乞求的聲音就心軟，他轉過身抱著他的腰，微微仰著頭注視他，「盧生，我可以養活我自己。這些東西我根本就不需要，我要你就好了！你的心，比金子要珍貴百倍，你已經把它送給我了，我還要這些東西幹什麼？」

「可是我怕，我怕我萬一…你要怎麼辦？」盧公子把他摟著懷裡，聲音輕的幾乎失去了底氣。

懷中的莫予身體一僵，眨眼間鼻子就酸了，他努力地讓自己鎮定下來，回抱他，「不會的，你不會有萬一，我們都不會有萬一的。」

「那算我求求你，不要拒絕我。」

莫予看著自己短短四年就積累了普通百姓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得到的銀錢，心裡很不是滋味。盧生，你是不是知道會有這一天？盧生，我恐不能如你的意了……

他從中拿了一片金葉子，其餘的用櫃子里旁的荷包裝起來。準備好之後，他推開門往莫愁的院子里走，院子里只有一個掃灑的婆子，見了他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然後低下頭繼續掃著院子里的落葉。

見到莫愁房裡沒人，莫予才明了，宅子里的人約莫都是去祠堂守靈了……他往祠堂的方向看了一眼，把荷包悄悄地從莫愁房裡的窗戶邊兒扔進去，然後轉身離開。

從盧府出去的西門街十分繁華，十里店鋪，無奇不有，無所不包。莫予早就和盧公子一道逛遍了西門街，只一家卻未曾踏足。

紅綉坊，西門街最好的定製禮服鋪子，聽說那些望族大家成婚都是到這裡來定的衣服。

「掌櫃的，我想定製一套成婚禮服。」

禮服非常漂亮，大紅的顏色簡直比天邊的紅霞還要耀眼。

盧公子頭七的那天，趁著夜晚，莫愁穿著綉著彩鳳的嫁衣，拎著一個竹籃往石城湖邊走去。湖邊那棵柳樹十分顯眼，他時常與盧公子在樹底下納涼、悄悄地親吻、說一些只有他們自己知道的情話……

莫予在柳樹下燒了一簇紙錢，點了三根裊裊的香，「盧生，我記得你說你想要與我成一次婚，你想看我穿著嫁衣嫁給你的樣子。」

莫予站起來，看了看周圍，然後提著裙子小幅度的轉了一圈，他的聲音帶著一點點羞澀，「看，我今晚就要嫁給你，我穿嫁衣的樣子……好看嗎？」

「別羨慕我，你也有，你穿起來肯定很英俊！」他從籃子里拿出衣服，先是展示了一番，然後丟進火堆，「今天就拜託這棵柳樹給我們見證，我覺得在這裡甚好，你覺得呢？」

……

「你不說話……就代表同意了哦，」莫予跪在地上，腰背筆直，「天地為鑒，柳樹為證，今日盧生與莫予結為夫妻，永不相棄，生死相隨。」

「盧生，莫予來找你了！」莫予笑著一步步往石城湖邊走去，冰涼的湖水漫過他的腳踝、他的腿、他的胸膛、他的脖頸……最後只剩下一波漣漪，一圈一圈往外擴散。

那日的夜晚十分靜謐，沒有人注意到柳樹底下的一堆火，石城湖上的一紋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