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了朝，忠靖侯府的大公子把多延年給攔住了。

「前些天我那個寶貝弟弟興緻勃勃說要去學騎馬，回來後不吃不喝躲屋裡哭了好久，哪家公子欺負他了？」他打一開始就知道皇上把這個棘手的任務交給多延年了，他還在暗地裡偷笑呢，就等著看自己家小閻王把大將軍整得蛻了一層皮，誰知道才第一天，穀梁祀哭著跑回家說什麼也不願意去了，他也是沒法才來問問多延年。

多延年不知道怎麼作答，他絞盡腦汁想為自己開脫，兜了一圈還是覺得這件事錯全在自己。「是多某冒犯了令弟。」

穀梁祀的大哥一臉不敢相信，多將軍為人沉穩謙厚是出了名的，雖說是個武將但絕不是一個莽撞之人，輕易那是不動氣的，能把他惹急眼了的人也是人才。他聳了聳肩：「看來是我那個弟弟的不是。」他拍了拍多延年的肩膀就走了，穀梁祀兩天沒吃正經的飯食了，今早出門前他點名要吃西市的糖葫蘆串兒，得趕緊去給他買。

把大公子送走了，多延年心裡卻平靜不下來，他滿腦子都是那時穀梁祀眼中的淚水，紅彤彤的臉蛋，恨恨的眼神和止不住顫抖的唇角。他從未見過生氣還氣得如此理直氣壯的人。

二哥那日早早收拾好了行裝正準備出門，穀梁祀衝過來抓住他的衣袖，「我也去。」

他二哥這倒有點驚奇了，這兩天他凈待在屋裡生悶氣了，本以為他斷不會去的。「幾天功夫你倒學會騎射了？」

「以我的聰明才智，看看也會了。」小侯爺一臉不服氣，看著二哥遞過來的韁繩，一扭身鑽進後面的馬車了。

春季獵場別提多好玩了，剛剛長出來的嫩嫩的青草，纖細的枝丫和樹叢間跳躥的小動物，這一切都是穀梁祀從未見過的。「那些動物，真能抓到？」他緊緊拽著二哥的胳膊，生怕他把自己丟下跑走了。

「那可不，別說這些小傢伙，就是再大點的，狐狸、鹿、老虎，都是能抓到的。」二公子每年都是獵場上表現最為出色的年輕人之一，與那些閑養在家的公子哥兒實在是天差地別，若不是邊疆戰事已平，他鮮少在家待那麼久。

「天吶，你沒在誆我吧，老虎那麼可怕的東西，說打死就打死了？」穀梁祀覺得自家二哥真是棒得沒話說了，沒誰比得了。

「喲，瞧你那沒見識的樣，皇家男兒的面都被你丟光了。」兩人的視線轉過去，落在了瑒平郡主的身上。她穿著一件火紅火紅的騎裝，像浴火而出的鳳凰般耀眼，臉上的笑容逼得人睜不開眼睛，一個女人最美的年華也就是這時了吧，儘管心裡一百個不待見她，穀梁祀不得不承認瑒平確實是個相貌出眾的女子。

他不接她的茬，今天他不想像個孩子似的和一個小姑娘吵得不可開交，他完全願意大度地放她一馬，想當然的。小侯爺這邊還得意著自己這莫須有的大度呢，那邊瑒平已經邁著輕快的步伐跑開了。

「多將軍！」她像一頭矯健的小鹿奔向了剛剛下馬的多延年，衝上去扯過他的韁繩把他攔住，「爹爹請你改日家裡敘話，你什麼時候來呀？」

穀梁祀看著瑒平拉著多延年的手，心裡不知怎麼的，十分煩躁，他看見多延年，不禁回想起那天的事，那天的自己實在是太丟人了。臉上發紅心裡生氣，還是忍不住往那邊看。只見多延年推開了瑒平郡主的手，臉上有些泛紅，退了兩步，「談老將軍的邀請，多某自然不敢不從，改日遞上拜帖再上門，我且去準備一下，郡主請便吧。」穀梁祀看見多延年那欲迎還拒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他是看不見的人嗎，怎麼多延年之前失禮於他就不過來道個歉？凈和那個討厭的瑒平郡主拉拉扯扯的。

在皇上的一聲令下之後，圍獵正式開始了。

穀梁祀跨坐在小馬駒身上，心裡比圍場里的獵物還忐忑，他是沒和二哥坦白他根本不會騎馬，但是作為自己的二哥難道一點都不懷疑他的話嗎？身下的小馬駒感受到了現場緊張激烈的氣氛，也不安地躁動起來，跟著衝出去的馬群小跑起來，他緊緊抓著韁繩，想讓它停下來，根本無濟於事。二哥已經不見了，周圍人激動的喊叫聲衝撞進腦中，他想向人求助，可他又想起來那些公子看著他時似笑非笑的目光，想起了瑒平咄咄逼人的冷嘲熱諷，想起了多延年揪住他衣領的那隻手。他漸漸鬆了力道，由著馬兒狂奔，只緊緊扶住馬鞍，他一定行的，他可不是別人，他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小侯爺，能有什麼他做不到的呢？

「嘿，你個膽小鬼，拉弓啊！」瑒平從他身邊掠過，興奮的喊聲刺激著他，他鬼使神差地鬆了扶手，不顧自己顫抖的雙腿，俯身下去想去夠那箭袋……

一陣天旋地轉，他的腰像要被人硬生生扯斷，落地聲自己已經聽不見了，他摔在一個寬厚的胸膛中，那人的手臂緊緊護住他，整個人墊在他身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耳邊又炸開了：「你不要命了？！」

多延年有意無意地注意著穀梁祀，他不知道這小子這兩天在家「哭鬧」的結果是什麼，反正他是冒冒失失地來了，怎麼樣，誰也不清楚，打看他上馬的姿勢多延年就知道穀梁祀壓根啥也不懂，看著他還算老實地抓著馬鞍多延年心裡還算踏實，正打算策馬上前，就看到這個笨蛋鬆了手去取那勞什子箭袋。他這一鞭子把自己胯下的馬都抽得驚跳起來了，發了瘋似的狂奔，多延年眼見著穀梁祀摔下馬，想都沒想就跳下馬接住他，好歹是一個大活人，嬌生慣養的小侯爺可不算輕，饒是多將軍錚錚硬漢也被他壓得夠嗆，更別說這地上坑坑窪窪中尖銳的石子，硌得他後背生疼的。好在人沒事，多延年看著他被嚇白了的臉，長長舒了口氣，忍不住開口罵了他。哪想到小侯爺眼眶越來越紅，眼睛越來越濕，最後一撇嘴，「哇」得一聲撲進了多延年懷裡。

「都怪你，都怪你，你不教我騎馬……你讓我出醜……你害我都要死了，都怪你！」

多延年看著他小小的身軀，感受著他死裡逃生後的驚懼，他自己也沒意識到，伸出了手摸了摸穀梁祀的頭。「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