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二樓的雅間內，穀梁祀一隻手托著腮，另一手在青瓷杯沿緩緩滑動，他的目光不知落在哪裡，街道上人來人往，沒有他腦子裡的那個人。

「你倒是有許久沒有找我了。」陸堇珝撩起衣服下擺在他對面坐下，拿起面前已經涼了的茶抿了一口，皺了皺眉，全吐出來了，「倒是叫菜包從府上帶點好茶啊，徽州府貢來的瓜片，可別當我們這些平頭百姓不知道。」

穀梁祀抬腳踢了他一下，「你這張嘴不要太刁，今年收成不好，皇叔賞得可不多。」他不敢抬眼看陸堇珝，目光躲躲閃閃的，「我是有事問你……」

「說就是了。」陸堇珝又抓起盤子里的桃花酥往嘴裡塞，他覺得今天的小侯爺有點奇怪。

「你是不是也該成親了？」他終於把目光收回來了，直直地盯著陸堇珝，看得陸小公子心裡發毛。

「當然要成親，我們陸家還指著我傳宗接代呢。」陸堇珝覺得今天的小侯爺真是太不正常了，好像有事情慾言又止，而且直覺告訴他，這絕不是一件簡單的小事，陸堇珝思量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開口：「怎麼，你爹又催你了？」見穀梁祀默認了沒說話，他倒是放心了，他還以為是什麼大事，「你也到了成親的年紀了？你爹娘不是也為了你好，早點定下來也好，女人是麻煩，可也能讓你快活，就是太寵你了，瞧把你給慣的，娶了媳婦兒你怎麼疼人家？」

年前他娘就勸他，就算現在不娶正房，納個側室安排個通房丫頭也是可以的，他到底是個男子，總是這樣推諉恐外人笑話。派來幾個丫頭伺候他，他氣得一跺腳搬去別院了，「我不娶親！」為什麼不娶親，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從前是真覺得應付不來女人，他裝不出體貼堅強的模樣，也不想在弱女子面前丟了面子，現在，他也不想成親。

陸堇珝看他出神的模樣，嘆了口氣，扔了一本冊子給他，「想騙這個就直說，我找全了托菜包都給你搬去。暖香閣的鶯歌可想我了，在下先走一步。」他把那沓圖冊用茶杯壓住，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往穀梁祀那邊推了一下。

大紅色的喜堂，一根紅綢子牽著兩個人，新娘子跨過火盆，在喜婆洪亮喜慶的喊聲中，拜了天地高堂，兩人額頭輕碰的那一剎那，瑒平唇角的弧度那麼美，讓人看了心頭髮醉，紅綢的那一頭牽著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鎮遠大將軍多延年，他的目光從未如此柔和過，眼神中流轉的是每一個新郎官都會有的憐惜，這一幕那麼和諧圓滿，所有人都微笑著祝福他們。穀梁祀從未那麼討厭過這套紅色的喜服，這鮮艷的正紅就像是人心頭滴出的鮮血，他狠狠掐著自己的手心，剋制住自己不自覺的眼淚。

醒過來的時候，穀梁祀發現自己的枕頭居然濕了，難道是做夢流口水了？他嫌棄了自己一頓，把枕頭翻了個面，接著睡死過去了。

陸堇珝居然真把他珍藏的「寶貝」都送過來了，穀梁祀感覺自己一個頭兩個大，他的本意絕非如此，他搞不明白陸小公子到底怎麼想他的，他轉過頭，發現負責整理那些圖冊的菜包居然坐在地上津津有味地「賞析」那些東西。「還不快收了，讓爹看見非打斷你的腿。」

聽了侯爺的名號，菜包嚇得一下子從地上彈起來，一邊手腳麻利地收拾，一邊嘟囔：「沒想到陸公子的涉獵還挺廣泛，這分桃斷袖之癖的東西也能入了他的法眼，別說，畫得還真像那麼回事兒。」

「拿給我看看。」小侯爺的眼皮跳了一下，他心裡一滯。

菜包忙把手頭那本書遞了過去，這邊還嘀咕呢：「這下倒不怕老爺知道了。」

穀梁祀背過身去把書翻開，他自己卻也沒意識到指尖輕微的顫抖，那一頁頁內容衝進他的眼睛，他一張一張地翻看，到最後閉上了雙眼，他的手指在書頁上滑動，叫了菜包一聲：「這這這……這是什麼東西！」

還在那邊收拾的菜包把頭湊了過來，「噗嗤」一聲笑了，「哎呀，這個東西怎麼好說，這個這個……頗有些不守婦道的多情少婦，哎呀，您成親了就懂了，這和男人的那話兒不是一個樣嗎？」菜包真是服了自家不經人事的小侯爺，忙趁著他發愣的時候把書給抽走壓到最底下了，「陸公子真是的，給您這些，您哪兒懂啊。」

穀梁祀根本不敢去消化自己方才看見的那些東西，他隱隱約約想起了昨晚的夢，記不真切，但他的眼睛又開始發酸，他真是想流淚，「菜包，咱們去將軍府吧。」他有點想見到他，不知道為什麼，「再去謝謝將軍的救命之恩。」去見他吧，想見就見吧。

這回小侯爺可沒犯二，他出發前纏著二哥問了許久，習武之人最愛的是什麼，又磨了爹爹許久，才把那把青鋒寶劍從箱底翻了出來，多年未使，擦拭之下仍是鋒利如初，劍柄上鑲嵌著寶玉，上面的紋飾簡單古樸，不過分張揚又沉穩大氣，實在是一把好劍。

這次是多延年親自出門來迎的，穀梁祀看著他的身影出現就開始手心冒汗，他往菜包身旁靠了靠，「我這玉佩好看嗎？」

菜包不知道自己家小侯爺咋了，翻了個白眼沒讓他瞧見：「您還有不好看的東西了？好看好看，您全身上下沒哪兒不好看的。」

眼見著多延年就走到面前了。「小侯爺。」

「呃，那個什麼，我們就是來……菜包！」他跺了跺腳，菜包忙迎上去。

「多將軍，這是我們侯爺送您的禮物，感謝您上次在圍場救了我們家公子。」

多延年愣了一下，他看著小侯爺躲躲閃閃的目光，一時不知是接還是不接。更何況他想起了上次穀梁祀送來的禮物，甚至有點想把手背到身後去了。

看著多延年有點抗拒的模樣，小侯爺倒有點急了，「拿著吧，這東西和你相稱。」穀梁祀抬起頭，他要看著多延年的臉還得費些勁把頭抬得老高，他看見他薄薄的唇，挺立的喉結，又低下了頭。

「多某愧不敢當，那日圍場搭救本就是微臣的職責所在，還請侯爺不要客氣。」小侯爺額前有幾撮短短淺淺的碎發，微風吹來輕輕擺動著。

穀梁祀臉上燒得紅，心裡更急，他又忍不住跺腳，「讓你拿著你就拿著！」

菜包不明白，小公子這是怎麼了，那副唯我獨尊的模樣跑哪去了，怎麼一挨到鎮遠將軍的事，他就激動得不像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