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青是一種性冷淡的顏色。

陳天意第一次見到林子峰時就是這樣形容他的。

站在講台上的男人帶著一副款式陳舊的銀邊眼鏡，理著還停留在80年代初的偏分頭，髮絲一縷縷利索的梳於腦後，一根都沒剩下，雖然面容嚴肅而認真的講解著西方油畫各流派的起源與特點，但看起來根本不像個滿腹油彩的畫家，倒像極了一個迂腐的知識分子。

如今已入盛夏，空氣中跳動的分子炎熱得讓人煩躁，這個男人穿著的白色襯衫卻仍舊一絲不苟，沒有解開領口一顆紐扣，背部和腋下滲出的汗跡好似都帶著某種別樣的味道，散發著成熟男性的濃鬱氣息，甚至將這個不怎麼起眼的男人襯托出了幾分難言的色情。

當然，這一切的一切，只是林子峰呈現在陳天意眼中的樣子，他的確有些好奇，這個男人脫掉衣服後到底會是什麼樣子，陳天意目光帶著窺視，越是刻意隱藏的東西就越能勾引人心，這或許就是生而為人，永遠無法擺脫的劣根性。

他看不到，就只能想像，當想像都無法滿足時，他便執於畫筆。

陳天意一手托腮，不時打量著林子峰古板的神情，另一手在本上落筆，看似好像和其他學生一樣認真寫著筆記，其實正畫著一個個裸露的男性軀體，不過這些人體的頭和私處都是空白。

那個時候還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左右，雖然已改革開放了十多年，但人們的思想仍舊很保守，若是被人發現他畫這種不堪入目的東西，大概也只有開除學籍這一種下場，其實陳天意並不是怕被人發現，他不畫，是不知道這些軀體該配上林子峰怎樣的表情，更想像不出他私密之處又會是什麼樣子。

空白不是無趣，反而只會讓人意猶未盡。

林子峰抬了抬眼鏡掃視了一圈教室，陳天意竟有些做賊心虛的將手放在桌上擋住了本子，林子峰自是沒有發覺任何異常，在他的眼裡課堂上還是一如既往，學生們認真的作筆記，只要林子峰一說話，就會雙眼帶著尊敬和崇拜的光芒望向他，因為其中大部分的學生都是沖著他的名頭而考入這所學校。

當然，除了陳天意。

他之所以參加藝考，不過是替自己的不務正業找一個恰當去處，陳天意家境特殊，父親是某軍區司令部的司令，若考不上大學就會被逼著去從軍，比起部隊那種紀律嚴格的地方，顯然大學裡的生活舒適太多，況且畫畫對陳天意來說也只是他不務正業中的一個項目。

「好，同學們，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裡，回去後將自己欣賞的一個畫派寫篇分析，我下節課來檢查，至於最近系裡舉辦的創意大賽，我看了一下參加同學的作品，都很不錯，系裡會統一集中評選，名次會在下周公布。」

林子峰說到這裡突然頓了頓，又看了一圈教室，好似目光帶著迷茫的尋找什麼。

「還有，那個……陳……陳……」可能是因為大家都是大一新生，剛入校，班裡人數又多，林子峰一時還不能對號入座的叫出每個人的名字，著手慌忙的翻找著名冊，「啊，對不起，是陳天意同學。」

「在，老師！」陳天意幾乎興奮的舉手，因為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林子峰看向他，臉色變得很不自然，說不清是憤怒還是尷尬的冷言道：「你到我畫室來一下。」

「好！」

陳天意對他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林子峰皺眉不解的又看了他一眼，搖頭嘆了口氣，收拾完教案就轉身走出了教室。

大家或多或少都感覺出了林子峰語氣中的不高興，只有陳天意一人洋溢著滿臉得意的笑容。

「咳，陳天意同學，這……這是你的參賽作品？」

林子峰將一個黑匣子樣的東西推到陳天意眼前，面容稍有不悅的挑眉問著。

系裡舉辦的創意大賽，陳天意自是也參加了，比賽的規則很簡單，不限於任何錶現形式的設計出具有獨特創意的藝術作品，給了學生們極大的創作空間，而且還可以讓系裡各類專業的學生都能參加。

陳天意看著自己的作品，嘴角含笑的看向林子峰：「是我做的，老師看了嗎？」

「你怎麼能做這種東西！」林子峰老道的用手點著桌面激動道，抬眼嚴厲的瞪向他，「陳天意同學，我記得你藝考時的專業成績也是名列前茅，不把心思放在學習上，怎麼弄出這些個……不三不四的東西！」

陳天意盯著桌面上的那隻手，幹凈得好像連汗毛都看不到，指甲也剪得很整齊，對於男人來說，這樣的一雙手實在顯得過於白凈而纖細。

「老師說我的作品不三不四，意思是……已經看過了？老師看見了什麼？」

林子峰猛然微微張嘴的詫異看向他，眼前這個皮膚略微黝黑的年輕人，他也只是在監考時有點印象，深刻的五官勾勒出一道道稜角分明的線條，林子峰更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他，雖然長相算得上帥氣，但此刻深而亮的瞳孔中竟閃爍著邪氣的紫光。

見林子峰突然不說話，陳天意將自己的作品又推回到他眼前，湊近了幾分一笑：「老師看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你……！！」林子峰的臉一下紅了起來，連手指都在劇烈顫抖，好像難以啟齒的咬牙別過頭，厲聲道，「拿走！把你的作品拿走！」

男人面紅耳赤的模樣，陳天意過癮般的欣賞著，就連下體某個地方都微妙的發生變化，嘴角也露出了一絲邪惡的弧度。

桌上的那個黑夾子在窗外的光線下，似乎散發著魔性的氣味，其實表面看上去這並不是什麼特別的東西，刷黑了的木板搭成了個正方體，正面的木板上有一條狹窄的縫隙，縫隙的兩邊刻著作品的名字——窺視。

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只要將眼睛貼近縫隙，就可以從縫隙微弱光線里看到真正的主題。

陳天意之所以會如此大膽，是因為他知道提交的作品都要先經過林子峰審核，能不能參加比賽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林子峰看了，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老師，你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嗎？」

陳天意說著拿過匣子，朝縫隙里看了一眼，那是兩個用火柴搭成的人體。

「……」林子峰抿唇不語，臉又紅了幾分，額頭滲出汗水，連雙肩彷彿都憤怒得發抖，「我叫你走，聽到沒有……」

陳天意充耳不聞的把玩著手中的東西，猛的湊到林子峰耳邊沙啞著聲線道：「老師，也做過這樣的事嗎？」

「你說什麼？！」

林子峰大驚了一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呼吸不穩的盯著陳天意。

「我說，老師，你做過愛嗎？」陳天意一字一句的說著，揚了揚手中的匣子，「就像他們這樣。」

是的，黑色的匣子中用火柴搭成的人體相互交纏在一起，正固定在令人羞於出口的動作與體位上。

陳天意這麼做，並不是單純作弄林子峰，或是為了看他驚慌失措的表情，而是想要證明，每個人都對他人的隱私帶著強烈的好奇，明知是礙於情面的窺視，卻還是忍不住的一探究竟，這是無論誰都磨滅不了的人性。

他就是想讓林子峰體會到這種窺視而後羞愧的心情。

因為陳天意正是帶著這種複雜的情緒窺視著他的身體，他看不到，所以無關於羞愧，只會更加掙扎，因為他還想看得更多。

林子峰臉色煞白，怔怔的看著他手中匣子，看著陳天意一步步的走近自己。

「老師，你喜歡做愛嗎？」

陳天意最想看的也許正是這個，看他身上的鴉青徹底淡卻，看這個男人做愛時到底又會染上怎樣的一種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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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為《眩暈》衍生文，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