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畫室，林子峰疲憊的取下眼鏡，癱坐在椅子上，揉著太陽穴閉眼長舒了一口氣。

「老師，先喝點水。」

陳天意遞來一杯冒著白煙的開水，林子峰低頭接過時看見他手背的傷口，心裡沒來由一沉，捧起瓷杯淺淺的抿了一口，有些心不在焉的盯著水杯中模糊的倒影。

「你……」林子峰開口時聲音很沙啞，清了清嗓子才繼續道，「你的手沒事吧。」

陳天意是第一次看見林子峰取下眼鏡的樣子，但因為頭壓得過低而看不清楚，隔了片刻才回過神說：「嗯，沒事。」

林子峰微微點頭，用眼角的餘光看了一下他，又再次捧起瓷杯，嘴唇接觸著杯口，這樣的動作維持了好一會兒，看似在喝水，但杯子里的水卻一滴沒少，只是隔著眼皮能夠看出他的眼睛在不斷轉動，好像在掙扎著思考些什麼。

放下瓷杯後，林子峰躬身拉出面前木桌底層的抽屜，裡面放著一些常用的藥品，他伸手取出一瓶碘酒和棉簽放到陳天意跟前。

「還是消下毒會比較好。」

「嗯。」

陳天意盯著他的側臉應著，卻遲遲沒有動作，好像也感覺時間過長，林子峰納悶的用眼角不斷瞟向他，直到陳天意將帶有傷口的手突然伸到自己眼下，林子峰這才不由一驚的抬起頭。

「你……」可能因為沒帶眼鏡，林子峰虛著眼滿是不解的看向他。

「我一隻手不方便，老師能幫下我麼？」

陳天意說得平靜，大概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當這個男人抬頭瞬間，他的心竟亂得一塌糊塗，甚至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毫無理智的倒流。

林子峰為人向來遵循禮教，陳天意是因為他而受傷，提這樣的要求自然並不過分，況且這個人還是自己的學生，不管兩人之間有著怎樣的隔閡，於情於理林子峰都無法拒絕。

當林子峰的手接觸到自己的皮膚時，陳天意卻發現他的手是那樣的冷，一瞬不瞬的看著林子峰認真仔細為自己上藥的模樣，他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取下眼鏡後幾乎是判若兩人，眼前的這張臉上的五官很清秀，睫毛不長但卻濃密，眼窩的輪廓也很深刻，呼吸中帶著的熱氣噴打在陳天意的手背，讓他的指間不住微微顫抖，用盡了全身了力量才剋制住想要捧上這張臉用力里吻上去的衝動。

「老師，」陳天意咽了咽喉頭，「我說的那些，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林子峰突然停住了動作，也沒抬頭看他，只是遲疑了一下，放開陳天意的手，收拾起碘酒和棉簽。

「老師你聽我解釋，我真不是說你的畫……不好，我胡說八道的，你別往心裡去。」

「……」

見林子峰還是沒任何回應，陳天意有些急了，按住他正要拿起眼鏡的手道：「老師，你不要誤會我，我是真的……」

「沒事的，」林子峰平靜的打斷他的話，掙脫開陳天意的手，拿起眼鏡帶上後對他蒼白一笑，「我不會誤會你什麼，每個人對於藝術的理解都不同，藝術本就是極其主觀的東西，就算我是老師也不可能讓所有的學生都喜歡我的畫，這點我很清楚。」

「老師……」

「你有自己對藝術的看法，老師也很高興，真的，只是希望你以後對我的畫有什麼意見，可以當面對我說出來，不用顧忌太多，」林子峰語氣誠懇，說到這裡又看了眼陳天意受傷的手，「還有，剛才的事……謝謝你了，這藥你就拿回去吧，以後做事別再那麼衝動知道麼？」

陳天意接過林子峰塞到自己手中的藥，愣愣的點著頭，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還能說些什麼，只好痴痴的盯著手中藥瓶，好似還殘留著那個人的溫度，這是他第一次從林子峰那裡獲得的東西，一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碘酒，也許此刻的他還不曾想過這也是林子峰唯一能反饋給他的東西，並且陪伴著自己走過了今後那漫長的十年光景。

自這以後，陳天意也回到了學校上課，林子峰在課堂上看見他的出現也沒有太多詫異，只是目光中露出一絲欣慰，兩人之間的關係似乎也逐漸得到了緩解。

知道林子峰是個認真古板的人，陳天意也會在下課時刻意和他談論幾句繪畫，不時提出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而每當這個時候，林子峰就會帶陳天意去畫室翻找出各種從俄國帶回來的資料與他細心的講解，陳天意只要說不懂，他就一直講，哪怕講到放學，也絲毫沒有察覺出身旁男生的眼神中夾雜微妙的慾望。

沒有無緣無故的接近，這麼做得目的無非是想多看這個男人幾眼，或是被這個男人多看幾眼罷了。

陳天意好像也想通了許多，保持一個師生的距離，不過是希望能與林子峰一直這麼接觸下去。

若說這就滿足了那一定是騙人的，只是現在的陳天意除了這樣卻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隨著國外博物館來訪的日期將近，林子峰開始忙碌起來，陳天意能和他單獨在一起的時間也越來越少，知道林子峰成天忙於創作油畫，他也不願過多去打擾，但就有那麼一些人並不這麼認為，自上次畫展打發那些記者後，消停了一段時間，卻偏又在這個節骨眼上頻繁來校採訪，雖都被林子峰禮貌回絕了，但還是糾纏不休弄得烏煙瘴氣，連上課時都能看出林子峰疲憊神情下那嚴肅的面容比平日更加的嚴肅。

「天意，你看，又是那些人，不過好像沒那姓秦的女人，一定是上次被我嚇壞了。」

放學後，陳天意正和任漂萍從車棚里推著腳踏車出來準備回家，就看見那些記者交頭接耳的從教學樓里走出來。

「你問過你爸媽沒，他們這些人到底是怎麼回事？」陳天意略微不安的看了一眼林子峰畫室窗戶，皺眉問道。

「我哪敢多問啊，」任漂萍癟了下嘴，聳著肩膀道，「不過這種事猜也猜得到啦，日報向來都無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亂，林教授那麼有名，自然惹來不少人嫉妒，與日報勾結起來挖林教授醜聞是小，只怕是想讓他不得安寧無心創作才是目的，這樣林教授拿不出好的作品，自是名聲掃地，比起那所謂的政治污點顯然這個更有看點不是麼？」

陳天意聞言也沉下臉說：「這次創作油畫可是國家安排的任務，他們也敢這樣妨礙？」

「人家可沒妨礙，這算正當採訪，沒有明文規定國家任務就不能被採訪吧，又不是什麼機密任務，戰爭時期還國土存亡呢，不一樣有戰地記者。」

「但他們這樣也實在太過分了點。」

任漂萍聽著這話就笑了，不禁打趣道：「喲，你這是怎麼了，我還以為你一直對林教授有意見呢，現在看來你們好像相處得不錯嘛，你如果真覺得過分，回頭叫你老子派支部隊來，保證沒人敢接近林教授半步，哈哈~~」

陳天意緊抿雙唇不語，心裡還真盤算起這事來，想來想去也就一個可能，只怕話剛一出口就會被自家那老頭子一槍崩了。

「好啦好啦，你也別杞人憂天了，樹大招風也是沒辦法的事，好在林教授為人低調，你看看那些人笑的樣子，想必是佔盡了便宜，瞧著都噁心，」任漂萍唾棄的別過頭，拍上陳天意的肩道，「對了，忘告訴你了，你要的紅木吉他給你弄到手了，走，去我家拿。」

任漂萍說著跨上腳踏車，騎了一段距離後發現陳天意沒有跟上來，仍舊站在原地望著林子峰的窗戶，任漂萍嘆了口氣不耐煩的催促道：「喂，你還要不要啊，不要的話可就歸我了啊，你要看，等你拿了吉他回來慢慢看！」

陳天意煩躁的看了他一眼，跨上車子就用極快的速度騎了出去，任漂萍見他經過自己身旁，也急忙跟了上去。

「誒！你慢點啊！趕著投胎啊！」

陳天意卻充耳不聞的越蹬越快，不斷的撥弄鈴鐺開路，他不是趕著投胎，而是趕著回到那個人的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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