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正從局子里出來，來接他的是不久前剛從交通大隊里出來的劉煒，兩人相視一笑，頗有幾分難兄難弟地味道。不過，夏小正笑得從容，倒是劉煒笑得有幾分勉強，「小正啊~聽哥的，沒事！不就是因為沒有那什麼照被取締了嗎，只要人好好的，以後咱幹啥都能活。」

「那些醫療器械……」夏小正還沒有說完，劉煒就搶先說道:「唉，都被沒收了！不過也多虧了你的這些醫療器械，那些衛生局的人也才沒有為難你，聽他們說，你的衛生消毒設備都特別專業，也沒有出過什麼醫療事故，只要辦好行醫執照和經營許可證，你以後還可以繼續幹這事，誒，夏小正，要不你去辦個那什麼證吧，以後就不擔心……」

與夏小正料想的一樣，牙所關門，設備沒收。他笑了一下，看著那顆光亮光亮的腦袋，頓了一下，還是打斷了劉煒的話，「罰了多少？」

「前前後後差不多一萬吧！七拼八湊地湊了四千多，」劉煒摸了摸自己的瓜瓢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這局子是哥年輕那會兒經常光顧的地方，跟裡面的一老頭挺熟，給了個面子就放你出來了。」

「劉叔，謝謝你！」劉煒雖然是市井小混，靠著收繞子街衛生費過活，但到底是個面噁心軟的人，從來沒有真正為難過什麼人，收的面額也不高，加上上次的罰款，能湊出四千實屬不易。夏小正扎紮實實地一個熊抱，表示感謝。夏小正抱得理直氣壯，可劉煒卻緊張地有些心虛，手僵直地杵在那裡，不知道放哪，腦袋感覺熱血上涌。

「哎~哎呀，這不是兄~叔侄之間該做得嗎？」劉煒幹幹地說著，手故作大方地拍了一下夏小正的背，好瘦！拍了一下，劉煒瞬時緊張地心跟捶鼓似的砰砰作響，都不知道自己已經跟著夏小正的思緒把自己叫成他叔了。

夏小正沒有察覺他的異樣，很自然地放開他，神情嚴肅，「不，你錯了，這世上沒有誰對誰是應該的，哪怕是親生的父母，也沒有理所當然付出，捨棄所有的奉獻，每個人都有自己心裡的底線，一旦逾越，那就是為難人性。」

「啊？」夏小正離開，劉煒還有些念念不舍，懷抱里突然一空，讓他神情有些恍惚，一時之間不知道他說了什麼。

「劉叔，你替我把牙所的店面賣了吧！」夏小正向繞子街的方向走了幾步，又折回來，無奈地笑了笑，轉頭對劉煒說道。

「那鋪子不是夏師傅留給你的嗎，你捨得？」劉煒聞言一驚，沒有想到夏小正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小正，你聽哥的，不就是被取締嗎，只要你手上的活在，重新開業是遲早的事，你不要衝動。」

「劉叔，這次衛生局查我，是有人舉報的。」夏小正說完，轉頭不再看劉煒，背著身子，像是在對劉煒說，又像只是在跟自己說:「這世上的人，就像藥鋪里的藥，有的人遇到適合的人能夠成為一劑良藥，而對有些人來說卻也可以是致命的毒藥。我們能不能變成別人的良藥，靠得是人心，而這世上，往往最不可靠的便是，人心。我不知道我最終會變成什麼樣子，但是若是再留在繞子街那個地方，我怕我自己就是那一劑毒藥。我答應了夏師傅，要做個好人的。」

劉煒在背後聽著，雖然不是很懂，但心裡卻是五味陳雜。他是在市井長大的，多多少少有些明白那些個體經營戶暗地裡的那些陰損人的方法。他似乎有些明白夏小正不願意他去他的診所門前守著督促著人交醫藥費的行為了，繞子街大多賣廉價甜食，利潤不高，收入自然也高不到哪去，那一片都是本地人，雖然個個小氣地不行，但大家收入都半斤八兩，沒什麼差異，自然也就沒有生意上的衝突，表面上也算得上是相安無事，平和安逸。可是夏小正算是外地人，又只有他一家牙所，平時大家缺斤短量，也算是占著了便宜，可是經自己這麼一鬧，收入明顯有了差別，樹大招風，財大招災，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也難免惹得人眼紅。

「夏小正，你放心！舉報你的人，我查出來，弄死他。」劉煒腦子裡繞了好久才將那些彎彎道道的事想清，終於將這一句氣震山河地吼出來。夏小正沒料到這榆木疙瘩會突然發聲，說出去的話，都來不及堵住，果然，從派出所里探出一個腦袋，「劉煒，我看你小子是活膩歪了是吧，派出所門口都趕吼弄死誰，你要弄死誰啊，來，有膽給老子備個案，老子都不用去找證據了，直接去你屋，當你爸媽的面把你給逮了，讓你做十年八年的牢。」

「警察同志對不起啊，他剛刮的頭，昨晚大風吹得涼，估計吹出高熱來了，腦子不太清楚，您多擔待啊！」夏小正一跩，也不管劉煒願不願意，直接摁著他給警察同志道歉。

「我看他這瓜瓢就特地是給進局子刮的，回去讓他媽好好管著點，別給我到處惹事！」

「是是是！」夏小正又拽著劉煒一個九十度大彎腰。

回去的路上，夏小正走在前面，劉煒耷拉著腦袋跟在後頭，「夏小正，你真要賣夏師傅的鋪子啊？」

「嗯。」劉煒還想說什麼，又想到自己剛在派出所那慫樣，心裡沒底，「那~那以後，你準備去哪？」

夏小正猛地站定，「找小澤！」

「你要去美國！」

「不是現在就去，我準備賺些錢再過去，那鋪子估計也賺不了多少。」

劉煒心中突然隱隱有些不安，「那你準備怎麼賺錢？」

「你幫我給彪哥帶個話吧，就說那活我接了，不過診金要是原來的三倍。」

「不行，你一個人去，太危險了，你不知道，彪哥是幹什麼的人，他……反正你不能去，我上次也只是跟你開玩笑。」見夏小正完全不為所動地樣子，劉煒急紅了眼，「要去也行，那你得帶上我。」

夏小正看著他真誠的臉，笑了，「謝謝你，劉叔，不過我不能答應你，你還有要依仗你的父母，而我什麼都沒有。」

「小正，我……」

「劉叔，你對我做得已經夠多了，這世上沒有人是該為誰做什麼的。」

那紀澤呢？你為他做到那個地步，難道不是為了那一個該字？夏小正，恐怕連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對於紀澤，你已經放下了自衛的底線！劉煒看著夏小正的漸行漸遠地背影，突然明白，自己心裡的那段情，或許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