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婁錚的粥鋪一早就開門做起了生意，冉冉的粥香縈繞在鋪子里，可那盧姓書生卻沒來喝粥。

第三日，亦是冷清。婁錚心下嘆慰，其實他們彼此似乎連名字都不知道，他又何鬚生氣？想是像他這樣的書生，總有些文人的心氣。

第四日，一少年探頭探腦的到了粥鋪，猶豫再三，才躡手躡腳的進了門，「哥，哥，在嗎？」

「你怎麼來了？」婁錚看著婁逸，蹙了蹙眉。

「今日，館裡柳郎，他的古琴斷了根弦，讓我出門找人去修，不巧，那修琴的老人家走動不方便，我就抱著琴去了，這會兒，琴在修，我就先過來看看你。」婁逸一字一句說著，「哦，對了，這裡還有傷藥，你那晚走的太急了，這是林先生給您配的霜藥。」

婁錚看著婁逸將一個小瓷瓶擺到了桌上，便問，「吃過早膳了嗎？」

婁逸搖頭，「柳郎說今晚有個客人要聽他彈琴，他怕一日修不好，我很早就出門了。」

「館裡那麼多人，何必找你去？」婁錚盛了碗粥，婁逸自顧撥了個雞蛋。

「我原本就沒什麼事做，總要幫幫大家的。」婁逸說。

「嗯，一會兒，我陪你去取琴，順便我們一道兒去買點胭脂水粉。」婁錚道。

「哥，我們買那些做什麼？」

「做什麼？你當楓悅館裡的人，就不用的嗎？」

「可我也沒見他們用過啊？」

「總之，你帶些回去，他柳郎定是喜歡的。你多賣幾個人情，好讓大家都關照你些。」

「哥哥真好。」

「快吃。」

婁逸喝碗粥，又見廳堂里還掛著一盞挺好看的燈，只是裡面的燭火熄滅了，有些奇怪，不覺多看了幾眼。

「那燈是前面書坊的，借的。」婁錚說明。

「哦。」婁逸心裡想，我又沒問什麼，他緊張些什麼呀！

兩人不時就出了門，迎面正好遇到正走過來的盧姓書生。那書生一看這一大一小兩人。少年身上穿的，還是頂頂有名的楓悅館的外衫，名曰藍錦緞綉衫，因為少年的身子還沒長實，這衣服看上去並不覺如何旖旎，可若穿於成年男子身上，俱是能有一段段的風情。

彼此幾日未見，這樣面對面的相遇，都有些尷尬，少年看了看兩人，遂伸手拉了拉婁錚的袖子，「嗯，一會兒，你自己挑些喜歡的，哥給你買。」

那盧書生一聽，忽然又生出火來，心道這兄長不僅自己做了那一行，連他弟弟都不放過！看來這是早將人送進了那些供人玩樂的地方！

真是禽獸！枉為兄長！

於此，婁錚也不想同對方解釋，拉著婁逸就準備走，不想對方又來拽他的手。

「盧書生，你這是……」婁錚故作矜持，就像被恩客當街逮著就要輕薄的小倌，不情不願，又是滿面羞澀。一改他往日的慵懶和漫不經心。

盧書生趕忙鬆手，吃驚的張著嘴愕然。連自己想要做什麼說什麼，或是要去阻止什麼，都弄不清楚了。只覺腦海里嗡嗡作響，連著這幾日道聽途說里的故事都一一登場，一說他這人可不比那些館裡頭的，是各家官臣里的大紅人，不僅戲唱的好，聽人說床上功夫也了得，只是一夜要價百兩。又說他是臉皮夠厚，區區才幾個月，就榮登風月場里的頭牌。還有更離譜的，他原想去楓悅館裡賣藝的，不想人家嫌棄他年齡大，這才一氣之下入了這行。

盧書生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站在大太陽底下，只覺兩眼有點花，這麼一看，對方果真是……面色沉靜，如一面靜湖，而眉目間潛藏一股難以言說的秀潤，奪人心魄，黑眸輾轉有光，彷彿裡頭蘊含著無限的風情。

「你，還好嗎？這麼拉拉扯扯，讓人看見，不好。」婁錚有意提醒。

對方一怔，卻道，「你賣粥就好好賣粥，唱戲就好好唱戲，做什麼，做什麼……」糟踐自己四個字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賣碗粥才得幾文錢？一天也賣不了多少。唱戲是討人歡喜，但總有一天會讓人厭倦。我且不認得幾個字，也沒有你們書生這樣的遠大志向，要說在這京城裡，想要讓人看得起，就一個字，錢。你難道不是為此而來，還真想以後做個為民請命的清官嗎？盧公子，我們各走各道，我那時是見你弱不禁風的，所以才想多個雞蛋給你補補，也不見得為此，你就要做什麼知恩圖報那一套。文人麼，終歸是太多情了。」又貶又諷的話如一根細細的竹條，一道道抽在了盧書生的身上，一時感到自己的臉都是熱辣辣的疼。

說完，婁錚心裡也莫名奇妙的有點亂轟轟的，拉著婁逸就走。話雖過份，可句句在理，只希望那人經此一事，會將心思鑽研到書里去，別再與自己有什麼瓜葛，也別讓這些情緒影響到他平坦的仕途上去。

「哥，那你為什麼不去考呢？」一路上，彼此沒說什麼，可婁逸還是感到對方說完那些話後，渾身都在顫抖。

「阿逸，你聽哥的，不管將來如何，你跟著林老先生好好學醫術，好好過日子就是了，官場里的那些事，我心裡清楚的很。」婁錚認真的答，目中清冷。

「可是，哥，爹娘……」

「我知道。」婁錚打斷了對方繼續往下說的意思。

兩人手牽著手走遠了，而被方才婁錚的一席話聽懵了盧姓書生，腦子裡不停的轉悠的卻只剩一個字，錢。

原來，他的這一切，都是為著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