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天俞揉了揉眉心，進了楓悅館。

館內因最近京城裡發生的這些事，眼下正是閉門謝客的光景。小倌們自也是無事可做，入夏的夜晚用過膳後，都聚在頤花池裡沐浴歡鬧，其後晾著濕漉漉的長髮在廊下吹幹，長衣薄衫，三三兩兩，相互間梳理著對方的青絲長發，歡聲笑語，是一幅祥和溫馨的畫面。

肖天俞卜一踏入庭院，就看見一幹人等坐的坐，站的站，臉上掛著滿足和愜意的神情，任尤夜風吹吹拂拂，恍若自成一番天上人間的美景。

「子臨呢？」眾里一尋，並沒有見到柳臨笙，肖天俞站在廊下的暗影里問著離他最近的一名小館。

大夥這才轉頭看過來，發現那襲紅衣隱約在暗處，一下子都收斂起了笑容，恭敬的站起身。

「回館主，柳郎大約還在頤花池裡，他說還想再泡一會兒。」小倌答道。

肖天俞點頭，徑自走向浴池，留下這群人的好奇與不明所以的各種猜測。

頤花池是一個寬敞的大浴池，浴池裡的水並非是天然所成的溫泉，均由人工修葺。浴池的四周還有供人小歇的軟榻。如今，時令已入夏，浴池裡的熱度已經不適合洗好澡後，還在這裡逗留卧歇一二。

柳臨笙覺得水溫仍然適宜，並不想起來。於是大夥兒出去時，怕他一人真的悶暈在這裡，給他開了一扇窗，徐徐夜風吹來，要有多舒適就有多舒適。

周圍一安靜，思緒就變的起起伏伏，紛至沓來。柳臨笙趴伏在池邊，大半個身子仍浸在溫水裡，濕漉漉的長髮被挽到了身前一側，調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半眯著眼。

今日，肖天俞說要出門，他其實已經知道對方大約是進宮去了。許多事，並不是沒有說，他就可以當全然不知的。他們的關係，許多年來都帶著似是而非的熟稔和陌生遙遠的疏離。以前，肖天俞也會來他房裡，並非是索歡，而是帶著深深的壓抑和疲憊，冷冷的坐在他屋裡，要求他彈一曲，或者讓人端一杯茶來，似乎只有在他這裡，才能感到這是人世間最安全的地方。

因此，他們就好像是兩抹孤獨的魂魄，無需開口說話，也能深知對方的從前和未來，習慣了那種沉默里的默契，於是覺得說與不說都無所謂了。又或者，當真正的想要傾訴或者探求對方的心意時，那將會撕開一道鮮血淋淋的屠戮。

猶記當時，那是第一次，他和肖天俞的相遇。

那日陽光太好，是京中綿綿春雨後，迎來的第一個大晴天，一大早就見來往的宮人們神色慌張，步履匆忙，逃的逃，跑的跑，有人說他父皇自縊在大殿上，也有人說是服毒薨了，而更多的聲音則在說甯啟隆的「神尊軍」已經打進了宮！

他在東宮，赤著腳偷偷透過門縫，看到庭院里是平日里的幾個宮女，她們正在搶奪一串東海進貢來的珍珠項鏈，項鏈被扯斷，珍珠落了一地，她們又紛紛低頭去拾，看來是打算帶點兒珍寶跑路。隨後就見背光里閃進了一大群鎧甲鋥亮威武的士兵，眼都不眨，手起刀落，瞬間，鮮血就染紅了那一地的瑩白珍珠。

突兀的血腥就這麼猝然的將人嚇的動都不敢動，只聽到心臟轟然狂跳！以為那些士兵一定會推開他的殿門，殺將進來，心裡早不記得母妃告訴他的那些對策。

就在當時，明媚的陽光下，又走進一個佩劍的少年，那人映在朝陽下，俊朗明亮，刺的人眼睛都睜不開了。緊接著，所有人都恭敬著不再有所行動，那俊朗的少年揮手讓眾人退出庭院，伴著他身上盔甲鏗鏘的作響聲，推開了巨大的殿門。

晨曦的靜謐中，那殿門沉重的聲音猶如開啟了一道通向地獄的冥響。

東宮太子殿，殿內高椅上正端坐著一個閉目沉靜，卻仍保持著正襟危坐，穿戴整齊的少年，從衣著服飾上一眼就看出此名少年應該就是宗陽帝的愛子。而這份寂然的模樣，怕是早前就死了，是為了代表那些寧死也不願折辱的氣勢嗎？但，面前這個穿著宮婢裙裾，赤腳打著哆嗦的人，又是怎麼回事？

「你是誰？」那清亮的聲音帶著最直接的疑問傳遞了過來。

「我……是……是太，太子的伴讀。」指著殿內那名原本就替他死去的少年，他道。

「你怎麼不逃？」對方問。

「我，我不敢。」

「那你為何打扮成這模樣？」

「太，太子喜歡。」他道。

「哈哈，難怪你們氣數已盡，皆是這等人物。」

聽後，他不敢抬眼去看對方，雖然他們之間彼此只差了半個頭的高度，無知無覺下，只將自己的手指相互攪握的根根蒼白無血。

「軍，軍爺若不棄，我也可以跟著去打仗。」

「打仗？打什麼，天下都歸我父皇了，還打什麼。倒是你，我給你個選擇，怎麼樣？」對方有心試探。

「什，什麼……」

「你可以選擇逃出宮去，也可以選擇對我講真話……」

聽後，終於驚得人頻頻往後退，瞥眼所見的，又是外面暴曬在晨光里的那些鮮血，於是連呼吸都忘記了。

「放心，你就說說你最真實的想法，我不殺你。」

「真，真的？」他的視線依然落在那幾個斃命的宮女屍身上。

「真的！」

「我，我想出宮，求……求……」終是沒了聲音繼續下去，因為覺得這根本不可能。

隨即卻忽然感到對方將一件物什兜頭罩了下來，讓人驚嚇到渾身僵硬，才發現那是殿內深紅色的紗簾，緞面精貴，將人罩的成了一襲紅色嫁衣。

下一刻，對方拽了他的手，不由分說就狂奔於宮道上。那手毫無輕重可言，拽的他生疼不已，以及赤腳踩在磚石路上，微微刺痛又冰涼的不適。

「我就只能送你到這裡，兜著這紅緞子，才像個宮娥嘛！還有，這東西送你，出去後可以拿它換東西吃，至此天涯海角，再不相見了！哈哈哈哈……」

說完，又推了對方一把，少年這才瀟灑的回頭，彷彿於此別過，他們將再無交集。

……

頤花池內水聲輕響，柳臨笙手裡正握著當時對方贈他的那枚薄玉，小巧的包在掌心，即使之後的生活困苦艱難，他都沒有拿它去換過東西，竟覺內心是被魔怔了。於此又釋然道，對方如今身著紅衣，大約是為了讓自己警醒過去吧……

柳臨笙仍回憶著關於自己的，這些最初的秘密，並沒有發覺，有人正踏進了這裡。

水聲繞繞，風月無邊。

…………作者有話說…………

每章寫完後，好像已經忍不住要說點兒什麼……噫。上癮了。

希望小夥伴們可以給我多戳戳花花。

再是看看，我們肖老闆，從小就會撩人，撩人一把好手呢！

另外，他是怎麼發現對方的身份其實才是真正的太子，關於這一點呢？以後告訴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