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在筆尖遊走，讓人琢磨不透。

林玉之怔怔的看著眼前的試題。冷汗一滴一滴從鬢角滑落。

現在已是秋日，暑氣已消，卻不知為何這個白面考生卻是如在火爐中煎熬，又似在寒冰中封凍，汗流浹背，提筆卻又一字未落。

謝梓俊若有所思的打量著這個奇怪的考生。不該如此。不該如此啊。

乍見這名考生，雖被眾多士子圍在人流中，但他猶如鶴立雞群，讓人一眼便瞧見了。

不似其他考生或緊張激動，或膽怯畏縮。他臉上雲淡風輕，一片泰然。

這不禁讓謝梓俊想到了三年前的自己。那時的自己還沒有這一身朝服，那時的自己也是汲汲營營在這堆士人之中。

那時的自己也是這一派舉重若輕的姿態。若不是成竹在胸，斷然不會有這般的輕鬆自如。

只是為何。為何在下發試紙之後，在展開試題之後，這名考生陡然變色，臉色煞白，冷汗如瀑。

「為何為何為何？」許許多多的為何。林玉之此時心中的疑問實在要比謝梓俊多太多。

「玉之，為何北雁南飛？」腦海里，耳際邊，再次回想起今早楊正廉問的這個奇怪問題。

「為何？」

楊正廉笑而不答。

每次都是笑而不答。

為何這試題竟與楊大哥所出一模一樣？

為何？為何？

若說壓對一題還算是楊大哥獨具慧心，但是兩題全都一模一樣，這一認知讓林玉之心跳如狂。

為何楊大哥會知道試題？他究竟是何人，他為何要這樣做？

一串串的疑問從心頭湧現。

緊接著又是一串更駭人的疑問。

我這樣算是舞弊嗎？舞弊的下場是什麼？

本朝律法，舞弊者一律視為欺君罔上，以殺頭罪論處！

林玉之心下駭然已極。謝梓俊時不時向他投射過來的眼神似是要把自己看穿。

是不是主考官大人已經發現了端倪？他是不是以為我在作弊？我跟他解釋他會相信嗎？我…

即使是無意為之，人在犯了過錯之時，更加容易心虛，也更加容易胡亂揣測。

林玉之太年輕了，深養在江南水鄉優渥之地，實在沒經歷過什麼大風大浪。他的心智太容易動搖也太容易迷亂。

時光在一點一滴的冷汗中流走。

已有考生交卷而林玉之仍是隻字未提。

日薄西山事事休。

最後的最後，林玉之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在宣紙上寫下的第一個字和最後一個字的。

字跡混亂不清，冷汗侵染宣紙。

他是最後一個離場的，也是最混亂的一個。

在貢院門口等待著他的只有琢兒一個人。楊正廉並不在。

昨晚楊正廉向他道歉，說今日有一筆頂重要的交易要談，再三的道歉倒是讓林玉之覺得羞慚。

玉之說大哥你有正經事要做，不必在意小弟，明日之酒留待日後高中再開懷痛飲。

昨日種種，猶在眼前。

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想見到楊正廉。林玉之現在唯一想見的人，就是楊正廉。

他發了瘋一般，形態癲狂，跌跌撞撞，毫不在意身後人的指點，他瘋了一般的跑回狀元樓。

他猛然推開楊正廉的房間。一個陌生的女人正坐在桌邊，一臉驚恐的看著形貌癲狂的林玉之。

「楊大哥呢？楊大哥在哪？！」

那女人被嚇得直打哆嗦，卻沒有回答林玉之。

「哎呀林公子你這是做甚？」剛巧路過的店小二拉開林玉之，說道：「昨兒個半夜，楊公子便退房離開了。林公子莫是不知道？」

離開離開離開…腦海里一直激蕩著這兩個字。

「去了哪裡，他去了哪裡？」林玉之顫聲問到。

「那小的哪裡知道？」店小二苦著臉道：「楊公子一介商人，走南闖北，他的行蹤我哪裡知道！」

是了，別說是店小二。林玉之回想起來，楊正廉的行蹤，自己是從來不知道的。

他什麼時候談生意，和誰談生意，談什麼生意，林玉之一概不知。

甚至除了楊正廉是皇商這一點之外，他對楊正廉的了解太少太少。

林玉之頹然跌倒在地上。整個大腦一片空白。似乎天地都在旋轉，在傾覆。

楊大哥交定了你這個兄弟。

說好了一日為兄，終身為兄。

楊大哥可不能反悔，小弟以後便賴著大哥了。

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楊大哥說笑，這是情詩。

為兄對玉之便是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嗯，是兄弟之情，朋友之誼。

天地真的崩塌了嗎？

天地真的合上了嗎？

玉之，北雁為何南飛？

北雁南飛了嗎？

林玉之似是得了瘋症。

狀元樓屆屆都有發瘋的考生，但大多數都是考了幾十年卻仍沒有中舉可能的老朽之輩。像林玉之這般年輕才俊，若是一次失利，三年再三年，反正青春正年少，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機會。

林玉之終究是沒瘋的，雖然打擊頗重，但也不至於如此脆弱。

雖說沒瘋，但也是神志恍惚。多數原因還是由於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饒是鐵打的人，也經不住這樣的自我摧殘。

來捉拿林玉之的官兵推開房門，便是見著了這半生不死的林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