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彈罷，將琴撥插入弦中，盈盈起身，這才正面轉過身來，向眾人施禮。

女子玉容憔悴，雲鬢難整，她微微將頭揚起，這才讓林玉之瞧見了她的真顏。

林玉之心下大為震動，幾乎坐立不安。

「櫻娘？」蕭暻也是詫異於林玉之道出的女子名姓。只見林玉之怔怔的站起身來，直直的看著女子，似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林公子…」那櫻娘也是瞧見了林玉之，一下子也是呆愣住。

其餘眾人瞧這兩人竟是相熟，也不禁感慨。

皆為秦淮人，如今卻又成為了上京飄蕩的一縷孤魂，無處為家。

「你還好麼？」

林玉之與櫻娘一同坐在船舷上，就如他們還在秦淮時一樣。

身後是燈火通明的酒會。沒有人出來打擾他們。大家都很識趣。

「你還好麼？」他們異口同聲的問到。隨即又相視而笑，種種酸甜苦辣，竟也一言難盡。

「沒想到會碰見你呢，林公子。」櫻娘笑得嫣然，卻不再是曾經的絕代風華。

她知道林玉之或許在上京之中，但是在最絕望的時候她也沒想過去投奔他，她一直很清楚，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是呀。」林玉之笑了笑，想要隱藏說不盡的心酸，卻被櫻娘瞧了去。

櫻娘是何等人物，畫舫里的秋月春風，教她識盡了人心。

兩人又是一陣沉默。

「你現下有何打算？」

櫻娘苦笑著搖了搖頭，說：「趁還有人捧場，多賺些銀子，」她的手不自覺的拂上了肚子，滿眼溫柔，「等再過幾個月肚子明顯了，恐怕就幹不成了。」

這世間要給血肉之軀多少苦難？然而血肉之軀只會越戰越勇。

「跟著我吧…」林玉之這麼說著。

櫻娘怔然。

「跟著我吧，我們，還可以做個伴。」

「好。」櫻娘答得很幹脆，她從來不是扭捏作態之人。

宅子的事情很快就有了著落，是一個兩進兩出的小院子。院子很小很小但是兩個人過日子，已經夠了。

選宅購宅清掃宅子蕭暻都出了不少力。

最讓林玉之感動的是蕭暻還為他找到了琢兒。

琢兒本是見林玉之落獄後便消息全無，打算會秦淮去把事情跟老爺說了，讓老爺想辦法救救公子。也幸好蕭暻半路便把琢兒攔了回來。

若是真的驚動了家裡，林玉之還真不知道要如何面對。

小院子一下子就有了生氣。

歡快的琢兒，安心待產的櫻娘，還有，兢兢業業在翰林院修書的林玉之。

歲月靜好。

只是隨著肚子的一天天大起來，櫻娘的憂愁也一天天多了起來。

林玉之其實是知道她的心思的。

所以這天晚上林玉之打發了琢兒早早睡下，一個人陪著櫻娘在天井裡說話。

「我們成親吧。」林玉之糾結的緊了緊雙手，最後仍是把話說開了。

櫻娘沉默。她一點也不驚訝。她知道林玉之遲早要這麼說。

「不。」櫻娘回答得還是那麼幹脆。

「可是孩子…」林玉之猶豫著沒把話說完。

櫻娘嘆息一口氣說道：「林公子身家清白，真的不必為了櫻娘…櫻娘能在林公子府上為奴為婢，已經心滿意足。」

「身家清白…」這四個字狠狠的刺痛了林玉之。他自己很清楚。他有多骯髒。

那件事後，他已經想得很明白。他甚至已經認命，這輩子絕不娶親。他這樣的身子，不能去禍害人家清白姑娘。

但是，櫻娘是不一樣的。櫻娘不愛他。櫻娘有自己的孩子。

櫻娘和孩子，都需要一個家。這就夠了。

「孩子，需要一個父親。」

這個理由不能說不打動櫻娘。

「我會是一個好父親。」

對於這句話，櫻娘從不懷疑。

她知道林玉之有多好。

林玉之不僅是性子好，林玉之是士人，是官，將來孩子認了他做父親，一定也可以得到很好的教育。

孩子會有一個很好的家庭。他也許不會知道自己的母親曾是教坊娼妓，也不會知道自己的親爹是如何負情薄倖。

「不。」櫻娘搖了搖頭。拒絕得很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