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人背對著他，蒼白嶙峋的脊背上布滿了痕跡。

那是他親手印刻上去的痕跡。

一條，一條，斑斑駁駁，縱橫交錯。

那個時候，眼前人一滴眼淚也沒落，一聲呻吟也沒出。

青年人背對著他，仔細的系著盤扣。

一粒，一粒。

男人好整以暇的看著他有些倉惶卻又假裝鎮靜的動作，不禁啞然失笑。

撕扯之間，盤扣粒粒崩裂，再穿之時，卻是如此麻煩。

所以男人才很瞧不上宋人的這種衣服。每每見他穿了，總是忍不住想從他身上剝下來。

卻又很想看他再次穿上，他穿這種宋人衣裳，當真是好看得緊。

溫潤，修長，纖細。

男人不會什麼複雜辭藻，形容不出他的美。

青年人好不容易穿好衣裳，隨便的將青絲挽了，便想要朝外間走去。

「去哪？」

本是極為平常的問詢，青年人卻渾身一震。

隨即，無法遏制的顫抖起來。

這是極為憤怒極為恥辱的顫抖。

骨骼分明的十指緊緊的握住門閂，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才冷冷的回道：「如今這點兒自由也全然沒有了嗎？」

男人沉默。

一陣合頁的開合聲之後，便是徹底的死寂。

人都說杏花煙雨江南，不曾想這上京會寧府竟也有這般朦朧景緻。

青年人著了一件雪青色的袍子，舉著一柄落著杏花的油紙傘，穿梭在小巷之中。

彷徨，悠長，又惆悵。

青年人拐出小巷，行人便漸漸的多了起來。

窮苦人家總是起得很早，一聲長勁有力的吆喝，一天的營生就此開始。

青年人收了油紙傘，閃身進了一家酒樓。

早晨酒樓里已經坐了不少人，一屜一屜的包子饅頭，和著烈酒下肚。睡夢中的人便也能就此清醒了。

青年人撿了一個臨街的位置坐下，這位置很好，視野開闊，遠遠的能看到街角。也能順著酒樓里鼎沸的人聲，欣賞一段說書。

說書人是一個小姑娘，年紀不大的模樣，扎著兩條粗粗的馬尾辮兒，穿著簡陋的粗布衣裳。只見她一手執著一隻細棍，一手拍了拍花鼓。

「話說遼國天祚皇帝，帶領七十萬大軍攻打我大金，哪知兵馬剛過混同江，耶律張奴叛亂，天祚皇帝只好回兵救援。我大金首領完顏阿骨打，趁勢率軍隨後追殺，打得遼軍大敗虧輸！」

聲音猶如雛鶯初啼，很是悅耳。青年人擒著一隻白瓷酒杯，細細的去瞧那姑娘，小小年紀，卻是說的家國大事。

「消息傳到了宋國汴梁，丞相蔡京，太尉童貫計以聯合我大金，夾擊遼國。隨後大宋以童貫為帥，帶領十五萬大兵直奔燕京，經過一場激烈的戰鬥，宋軍被打得潰不成軍……」

隨著說書姑娘的聲音遠去的，還有青年人的思緒。彷彿又回到了那個鮮衣怒馬的歲月…

「那兀朮帶金兵由居庸關進軍，攻克燕京。並食言了將燕雲十六州歸還我大宋的承諾！」少年很是憤慨的拍了拍桌子，臉都漲的通紅起來。隨手抄起桌邊的酒杯，一飲而盡，卻又似乎並不太善飲酒，臉頰更是紅得通透。

「安國，你再飲酒，被你家大哥瞧了去，肯定又是一頓胖揍！」

被喚作安國的少年還來不及將濃烈的酒水咽下肚去，聽對面人這麼一說，頓時瞪大了眼睛，滿是驚恐之色，一口又將那殘餘的酒水全都噴了出來！

幸虧坐在他對面的少年眼疾手快，只聽啪的一聲，摺扇應聲而開，好一幅潑墨山水，盡數染了濁污。

「翰青，你可不許多嘴！」

翰青卻笑著搖了搖頭，狹長的鳳目中滿是狡黠，「你又毀了我一把摺扇，先賠了再說。」說罷，還不罷休的向安國伸出了一隻盈白的手。

「我可沒銀子！」安國立時捂緊了自己的荷包，苦叫到。

「堂堂右相少宰之子會沒銀子？」

翰青不依不饒的伸著手，笑得很是得意。

「哎呀翰青！」安國突然猛撲上前，很是嚴肅的緊緊抓住翰青攤開的白嫩手掌，指著手心上的紋路，一本正經的說：「天紋斷而又續，分而既和，你這一生呀，必定情事多舛吶！」末了還不忘搖著頭嘖嘖幾聲。

「胡說！」翰青隨即啪的一聲收起摺扇，重重的敲在了安國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