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翰成卻仍然是很溫柔的笑著，以為弟弟皺著一張小臉，是因為他不喜歡做官，仍是留戀曾經聲色犬馬的逍遙自在。

「你若不喜歡，便讓爹爹給你辭了。」白翰成說得相當雲淡風輕，好像辭官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哥哥也不喜歡我做官麼？」白翰青不解的歪著頭，他一直以為他家大哥和他爹一樣，希望他早日躋身官場，方能「有出息」。

白翰成只是很寵溺的搖了搖頭說：「我只希望我的青兒一輩子快快樂樂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希望我的青兒快些娶了李家小姐，成親生子，然後搬到臨安去。那裡有一片太平盛世，你合該生在太平盛世。」這樣說著的白家大哥，全身似乎都籠罩在一層說不破的哀愁里。

聽到哥哥這樣說，白翰青怔怔的伸出了手，真希望能撫平哥哥眉上的褶皺。

白翰成仍只是淡淡的微笑著。

白翰青第一次入朝，因為官階太低而站在了隊伍的最末端。很是無聊，昏昏欲睡。

他本就不應該屬於官場，他應該屬於一片自由的天空，花前月下，策馬揚鞭。

散朝之後白翰青隨著爹爹的轎子穿梭在汴梁城中。

然而尚未走幾步遠，他們的轎子便被堵住了去路。白翰青掀開了轎簾的一角，只見他們面前堵著一群平民百姓。

這些平民百姓個個凶神惡煞，似要將他們生吞活剝了一般。

「賣國賊！」

「大奸臣！」

「殺了他！」

他們是這樣叫囂著的，聲浪一波高過一波。

群情激憤。

為了那一百萬的歲幣，國庫已然空虛的大宋朝廷更是變本加厲的搜刮民脂民膏。不僅如此燕京六州的百姓死的死，沒死的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慘不可言。

這些前來圍堵的百姓便是因了這次所謂的「勝利成果」已經活不下去的窮哭百姓。

既然已經活不下去了，不如就拼了這條賤命。

最為粗俗惡劣的咒罵聲不絕於耳。白時中已經聽慣了，只是無可奈何的嘆息了一聲。

而白翰青，他何時受過這樣的辱罵？但是他卻又不得不承認，這些辱罵難道不是自己應該承受的嗎？

自己難道不就是賣國賊麼？將國家陷於不義卻還要歌功頌德以此換來高官厚祿。

白翰青的靈魂已然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已經與這些窮苦百姓合為了一體。

如果自己都不能寬恕自己，誰又能寬恕自己呢？

白翰青出自於對己身的憤怒，他步出了轎簾。轎夫尚來不及阻止，一塊石頭已經砸在了白翰青的頭上。

緊接著又是一塊一塊。

石頭，唾沫，這些可憐百姓用著自己所能找到的一切物什砸著白翰青，似乎這樣才能稍稍安撫他們千瘡百孔的心。

白翰青也覺得這樣自己或許能好受一些，只有身體上的疼痛，能稍稍緩解良心上的自責。

或許當時程無傷殺了自己就好，阻止了協談，可以挽救多少無辜生靈？

激憤的人群一波又一波的圍上來，將他與父親的轎子衝散。

白翰青被推搡著，時不時有拳腳落下。

他舉目四望，天地之間，入目之中，全是想要殺了他的人。

那個舉起石頭砸向自己的人，是不是那個自己曾經施捨過一柄摺扇的乞兒？

那個憤怒的咒罵著自己的小姑娘，自己曾經是不是買過她的杏花？

隨著人流的推擠聳動，白翰青不知不覺中，已被推擠到了李府門口。

鬼使神差的，他現在很想見一見李安國。自己在汴梁城中最好的兄弟。

然而就在他幾乎將手都拍腫了的時候，李府的大門才姍姍開啟。

從門的夾縫中探出一個腦袋，白翰青認識這顆腦袋的主人，他是李府的管家。

李管家乍見白翰青如此狼狽的模樣也是微微一愣，隨即很是歉意的說道：「我家小公子讓您還是快些走吧。他說…」後面的話，李管家實在不忍出口。

「他說什麼？」白翰青面無表情的問到。

「他說…哎！」李管家嘆息一口氣說道：「他說讓您別髒了李府的大門…」

白翰青霎時臉都白了。

這就是他的兄弟，他從小玩到大的兄弟。如今卻怕自己髒了他家門。

是了，白翰青悲哀的低頭看了自己，此時此刻，自己是有多臟？

從裡到外，無處不臟！

李管家也很是心疼這般頹喪的白翰青。他是瞧著自家公子與白家小公子打小玩到大的，兩人年紀相仿，家世相當，意氣相投，怎的如今卻變成了這樣呢！

白翰青心下一片凄然。

就連你李安國也瞧我不起了麼？

漫天的石頭雨朝自己砸來，一道口子，一道口子。血流也流不完。

白翰青自暴自棄的閉上了雙眼，任眾人在他身上發泄著。

死生已然置之度外。

「你想死嗎！」頭頂突然傳出一聲憤怒的質問，因為質問的聲音太熟悉，白翰青猛的睜開了眼。

來人並不理會他，只是很強勢的扼住他纖細的手腕，不許他掙扎的，將他帶入了懷裡，護在了懷中。另一手挽著漂亮的劍花，將一切攻擊都擋在了外面。

足尖輕輕點地，凌波微步一般，直上雲霄。

好俊的功夫！

一直到了空曠處白翰青才從那人的懷抱中掙扎了出來，他很是憤恨的怒吼著：「你救我幹什麼，你讓我去死啊！你不是想要我死的嗎！」

他瘋狂的掙扎著，哭喊著：「像我這種賣國賊，就應該死啊！我還有什麼資格活著！我這種人就應該被鞭屍！」

「你不是很正義嗎？你不是為了大義要殺了我嗎？那你動手啊！你快動手啊！」一邊瘋狂的大叫著白翰青竟然跑去搶他手中的劍！

「啪」的一聲脆響，白翰青的頭偏向了一邊。嘴角滲出星星血紅來。

「死有輕於鴻毛，有重於泰山。」程無傷只是冷冷的說著：「在居庸關，玉門關，有多少人，有多少和你一樣大的孩子，永遠都回不來了，你知道嗎？」程無傷冷笑著一聲繼續說道：「他們在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為的便是守這萬里河山，而你呢？你卻為了這麼點事兒要死要活！小！白！公！子！」

白翰青怔愣著，心中大慟。直直的跪了下去。雙手緊緊的抓著這一片土地，埋著頭，眼淚一滴一滴侵染在了泥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