轔轔的車馬之聲在耳邊迴響。妻子的 眼淚還掛在臉頰，父親滿是褶皺的雙手緊緊的握住自己的。

「翰成一別不知去向，如今爹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你可要好好保重。」

「夫君，雨萍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哥哥，甜兒等著你，我們一起去臨安。」

這是他的父親，他的妻子，他的妹妹。

他是兒子，是丈夫，是兄長。

但是身邊這麼多的兄弟手足，哪個不是他人的兒子，哪個不是他人的丈夫，兄長，父親！

他們的親人目送著他們遠去，一別不知何日才能重逢。

他們笑得爽朗，內心卻幾多悲涼。他們之中，有幾個人是為了重逢而走上戰場的，又有幾個人真的能從戰場上返回？

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走上的是一條什麼路。

沒有退縮，無懼無悔。

為的便是將來，自己的子侄兄弟可以不必再走一遍他們的血路！

離別是滿腔愁思涕淚橫流，重逢卻如夢裡佳期，可待不可追。

幾十萬大軍綿延千里，浩浩蕩蕩的出了汴梁城，向著燕京進發。

離別總是多情淚，晴朗的天空也不知在何時布上了幾抹愁雲。

不久便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來。

離人已遠去，背影在朦朧的霧水中看不真切，送別之人卻仍是不肯歸家。似是這般，自己的心魂，也能跟著他們一同去了。

也許他們這一去，就再也難見這般溫柔的細雨了吧，如母親溫柔的撫摸。再也難以享有了吧。

此去經年，便是金戈鐵馬，鐵蹄飛箭，醉卧沙場了吧。

白翰青收回了遠去的思緒，攏了攏被北風吹亂了的青絲，不想一別便是一年多。

一年多的邊關生涯，讓這個曾經縱馬汴梁，紅袖當歌的偏偏少年，已然成長為了錚錚鐵骨。

一年三百六十五，風霜刀劍嚴相逼。

「夜深了，怎的還不去睡？」聲後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帶著熟悉的體溫的披風被披在了自己的肩頭。

白翰青沒有回頭，只是淡淡的搖著頭笑了。良久之後才啟唇問道：「還可以支持多久？」

程無傷眸子一暗，嘆息著說：「最多三天。」

其實三天也是誇大了吧。

燕山府已被圍數月，援軍遲遲不到，城內早已彈盡糧絕，百姓易子而食。

「必須先疏散百姓。」白翰青說著，便想起了易州，百姓來不及奔逃，後被金軍攻陷，屠城三日三夜。血染長河，月余不能散。

「嗯。」程無傷點頭同意。

「我曾與那金軍主帥完顏宗弼有過數面之緣。由我去與他和談，請他三日後再攻城。」白翰青轉過身來，以堅定不容商榷的眸光直視著程無傷。「你便帶領城中百姓，沿河而走。」

程無傷愕然發現，如今的白翰青早已不是曾經那個心性單純的少年了。他有著無人能及的繒密心計。

他也絕不再是那個自己可以隨便說幾句話糊弄打發的少年了。

他有他的想法，更有他的決絕。

「好。」程無傷沒有拒絕。

他知道白翰青此去，九死一生。但是，誰人都可以犧牲，為何他白翰青不可以犧牲？

他沒有拒絕的權力。

在白翰青加入生死盟後，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生當復來歸。」

「死當長相思。」

無論此去生死，他都會等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