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暈染出大片濃郁的火燒雲，尚宇宸坐在駕駛座里看著幼兒園的門口。

小朋友手拉手排著隊陸陸續續地走出幼兒園，一個個小腦瓜左右張望，迅速被等在門口的家長接走。洋洋走在後面，淺琥珀色的頭頂圈出一道明亮的光弧，深眼窩，小捲毛，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瞧見。

「爸爸！」洋洋眼前一亮，倒騰著兩條小短腿跑到尚宇宸身邊，尚宇宸拉起洋洋的小手，一如既往地問道：「晚上想吃什麼？」

「紅燒雞翅！」

高澤文走出門便瞧見那一大一小的背影，尚宇宸轉過的側臉上帶著他從未見過的溫柔，躬下身揉了揉洋洋的腦袋，「好。」

尚宇宸給洋洋打開車門，發現後座上放著一件摺疊的西服外套，洋洋扭著腦袋看著尚宇宸，發現尚宇宸的臉明顯陰沉下來，「爸爸？」

尚宇宸拎起那件外套朝副駕駛座一扔，把洋洋固定在兒童座椅上，一言不發地鑽進駕駛座，發動車子，朝後視鏡一望，那抹一瘸一拐的高大身影逐漸縮小。

洋洋絞著手指，小心翼翼地說：「爸爸，高老師讓我謝謝你。」

「他謝我幹什麼！」尚宇宸絲毫沒察覺出語氣有點沖，洋洋縮了縮脖子，「爸爸……你是不是不喜歡高老師啊？」

「沒有。」冷硬的兩個字擲在地上。

「高老師都跟我說了……」

「他跟你說什麼了？」尚宇宸緩緩踩下剎車，打死方向掉頭。

一聲急促的剎車聲在高澤文身邊響起，高澤文小腿骨鋼釘還沒拆，疼得都快站不住，視線掃過敞篷BMW，定在顧清那張欠抽的笑臉上，徒然凌厲。

「老爺子把你放出來了？」顧清手臂搭著車門，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方向盤。

「你覺得呢？」高澤文二話沒說拉開門就坐了進去，顧清遞過一支煙給高澤文點上，「行啊你，腿腳都這樣了還敢跳樓呢？」

高澤文腦門滿是細汗，闔眼靠在椅背上，脖頸青筋根根暴起，小腿肌肉不自覺抽搐震顫，嗓眼裡瀉出一句嘶啞的低語，「甭他媽廢話。」

「人就在那，還能跑了咋地，你就差這幾天？非要去見人家一面。老爺子不就把你送部隊待了幾年麼，你還真把自個兒當超人了？！」

高澤文斜了顧清一眼，吞雲吐霧，「五年七個月零四天。」顧清啟動車子，語氣已沒了調笑之意，「你不是來真的吧？」

「你看我像鬧著玩麼？」

顧清臉色陰了下來，「金哲在我家。」高澤文眼神一滯，凌亂的線索逐漸牽引出一個出乎意料的結果，高澤文視線逐漸冷卻，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打破漫長的沉寂，「你還真他媽是我的好兄弟！」

高澤文直接撞開車門，顧清忙踩剎車，車還沒停穩高澤文已經下了車，嘭地一聲甩上門。高澤文一瘸一拐地朝前走，洋洋指著窗外，「爸爸！是高老師！高老師！」

顧清摔門追上高澤文，一把扯住高澤文的手臂，高澤文扭轉上身一隻手直接伸到了顧清藏在外套里的側腰，黑色金屬抽出皮套，動作熟練而迅捷，扳機向後扣押，發出咔嚓一聲脆響，前後不到一秒。

顧清眼疾手快地狠狠按著高澤文的手壓在外套遮擋下，「你幹什麼！」

高澤文臉色蒼白，幾個深呼吸後平復了紊亂的氣息，緩緩收回扣在扳機上的手指，聲音嘶啞而低沉，「什麼時候的事？」

顧清把手槍壓進槍套，定定地看著高澤文，「大概一年前……我那天喝多了。」

高澤文嘴角抽搐了一下，眼底裂開數道蛛絲般的猩紅，「放屁！」顧清的領口被擰起，堅硬的骨節抵著喉結，窒息感逐漸擴大，「你冷靜點。」

高澤文的聲音逼近耳畔，「你讓我怎麼冷靜！五年！足足五年！我在華南之劍生不如死的每一天、每一秒想得都是他！」

「我他媽剛回來不到半年他就要分手，就金哲那人，我太了解了，他敢跟我分手，準是找著下家了。我就他媽沒想到是你！」

「可你他媽是我最好的兄弟！最好的兄弟你知道麼！你他媽懂什麼叫兄弟麼！」高澤文鬆開手，顧清怔怔地看著高澤文，他在高澤文那雙桃花眼裡沒看到想像中的仇恨，而是撕心裂肺的痛苦與懊悔。

「爸爸，高老師怎麼哭了？肯定是那個人欺負……」洋洋扁扁嘴，話還沒說完，剛要透過後視鏡去找他爸爸，嘭地一聲響，車門被甩上，洋洋瞧著爸爸闊步朝著高老師走過去，坐在車裡的洋洋揮舞著小拳頭，「爸爸加油！咱們不能讓壞人欺負高老師！」

尚宇宸盯著高澤文輕微顫抖的小腿，那雙精準到可怕的外科眼一掃，眼神一黯。

高澤文後頸一陣陰風掠過，一貫嚴肅刻板的嗓音在腦後炸響，「腿還要不要了？」還沒反應過來，一陣天旋地轉，尚宇宸大氣都沒喘一下，就把人打橫抱了起來。

高澤文一米八多的大個，七十五公斤的重量可一點都算不得輕，可瞧尚宇宸這看似單薄的身板，勁兒那是真大，把高澤文抱起來跟鬧著玩似的。

高澤文可尷尬壞了，被個爺們「王子」抱著，回頭率那叫一個百分之二百，當事人高某文表情那叫一個慘不忍睹，打這輩子頭一遭知道羞臊了，一邊掙扎一邊擋著臉啞著嗓子氣急敗壞地吼：「放我下來！」

「你再敢動一下我就再給你上一次鋼釘。」高澤文擰著眉，正要開口，尚宇宸面無表情地補充了一句，「不打麻藥。」

高澤文慫了，冷著臉叫囂：「我告訴你，跟你沒關係的事兒，你別跟著瞎攪和。我說你幹嘛呢？！嘛呢！」尚宇宸壓根沒搭理高澤文那張沒擋門的嘴，長腿邁了幾步，一氣呵成，簡單粗暴，把人朝副駕駛一塞，咔嚓一聲上鎖，把高澤文跟洋洋鎖車裡了。

「在這等著別亂動，腳抬起來減少壓迫。」尚宇宸隔著車窗吩咐完就折了回去。

洋洋伸著兩隻小胳膊朝尚宇宸束起大拇指，崇拜之情溢於言表，「爸爸太帥啦！」

高澤文手掌拍著車窗，氣得眼珠子都綠了。洋洋奶聲奶氣的聲音從後座傳來，「高老師，爸爸給你報仇呢！」

高澤文壓著陣陣發疼的太陽穴，這熊孩子和他爹跟著瞎攪和啥啊！

尚宇宸在顧清面前站定，一絲不苟的鬢髮稍稍凌亂，高大的身形在地上投射出一道狹長的陰影，金屬般銳利冷漠的視線投射在顧清身上，「你叫什麼？」

顧清笑了一下，「尚醫生？怎麼著，還查上戶口了？」

尚宇宸沒否認也沒肯定，轉身欲走。

「你惹不起的人。」

尚宇宸轉過頭，嘴角帶著一抹難查的弧度，視線中帶著一抹手術刀般純凈凌厲的冷光，刮在皮膚上，總令人有種汗毛戰慄的恐懼感。若論模樣尚宇宸真算不得有多帥，可這人，怎麼就這麼有味道呢？

「顧清。」

顧清饒有興緻地盯著尚宇宸離去的背影，之前總說高澤文眼瞎，但這回瞧上的，還真不是個凡品。

尚宇宸坐回車裡，高澤文陰著臉盯著前面，尚宇宸冷不防地來了一句，「晚上吃餃子。」

高澤文僵硬地轉過頭看著尚宇宸，「你就不問問我去不去？」

「你會不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