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話

[1]

楚可可再次接到鄭博遠發來的簡訊時，意識到自己應該找個機會和他說清楚了。她不是那種享受被男生追的感覺的女生。不對，準確地說，她很享受——如果那個男生是她喜歡的。但是，鄭博遠並不屬於這一行列。當然，他並不討人厭，也並不煩人，足夠尊重她的意見，不像曾經在她身邊出現的一些人，黏人的程度像一隻蒼蠅——這種煩人的感覺讓她感覺自己身上好像有什麼不好的氣味，才會吸引這樣一些人。

只是，她不喜歡他。

沒有感覺。楚可可很確定這一點。即使鄭博遠在林念看來，是一個典型的高富帥。她看到鄭博遠發來的簡訊：今天晚上有時間嗎？最近太平街開了一家特別好吃的烤鴨店，你想去嘗嘗嗎？

楚可可想了一下，最終還是回覆道：好啊，正好有些話想對你說，晚上見。

發完簡訊過去後，楚可可放下手機，繼續聽課。林念這個時候忽然湊過來在她耳邊上低聲說：「我出去一會兒，如果老師點了我回答問題你就說我上廁所去了。」

「嗯，知道了。」楚可可點點頭。

林念離開座位，悄悄從後門走出去。她跑到教學樓下，門外金燦燦的陽光中，於彤站在陽光下面，幹凈得像電影里的美少年。他不過穿著黑色的校服褲，上身一件白色的制服襯衫，外面套一件藍色的夾克，腳上穿一雙經典款的帆布鞋，很尋常的學生穿著，穿在他身上卻好看得跟海報一般。林念驚詫地睜大眼睛，走到他面前，說道：「你竟然真的來了！」

於彤臉上露出一絲羞赧的笑意，「我下午沒有課，所以就過來了。」

「你最近不是要準備藝考了嗎？」林念說：「怎麼還有時間出來？」

於彤說：「我都準備得差不多了，沒事的。」

「你也真的太不聽話了。」林念感到一陣頭疼，說：「我現在正在上課呢。」

「我等你下課。」於彤認真地說。

「算了。」林念問：「你從學校直接趕過來的？」

「嗯。」於彤點點頭，「等會兒還要去廖老師家。」

「吃了中飯了嗎？」林念問。

「沒有。」於彤說。

「好吧。」林念無奈地看著於彤，說：「跟我來吧。」

於彤臉上露出得逞的笑容，跟著林念往登高路那邊走去。他們在一家小餐館坐下，林念說：「你點吧。」

「你吃嗎？」於彤問。

「我吃過了。」林念看著於彤說。

林念沒有想到於彤竟然會坐一個小時的巴士從他的學校來看她。雖然她心裡面知道於彤喜歡她，但是她一直是拒絕的態度。只是他死纏爛打的方式讓她有些無奈。而且，讓她心裡面微微感到不安的是，她感覺自己死守的心門在被他一點一點地推開。

於彤點了一份牛肉麵。

「吃得飽嗎？」林念記得於彤的飯量比較大。

於彤說：「夠了，我點的大份的。」

他對林念說：「你們學校真好看，以後我也考到這裡來。」

林念忍不住扶額，說：「讓我下地獄吧。」

大約十分鐘後，服務員把牛肉麵端過來，但托盤裡卻擱著兩雙筷子。服務員離開時還對林念笑了笑。

於彤咧開嘴笑了。林念卻感到一絲羞澀。

「在大學有男生追你嗎？」於彤忽然問。

林念看著於彤，問：「你問這個幹什麼？」

「你別輕易被別人追到好不好？」於彤看著她的眼睛，說：「等我明年六月份考完大學了，你再考慮看看。」

「……」林念被於彤眼睛裡面那真摯的東西給一下子打動了，她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好久才說了一句：「這不是《那些年》裡面的台詞嗎？」

於彤卻依然注視著她的眼睛，說：「我喜歡你。」

鄰桌的兩個女生都激動地紅了臉，又拚命地忍住不發出動靜。在她們的眼睛，這是美少年在向他心目中的公主告白。這樣浪漫的場景難道能讓人不激動嗎？她們不斷地看向林念，眼睛裡強烈的目光好像在說：「你還在等什麼還不快點答應！」

林念卻意外地沉默了很久，久到於彤眼睛裡的光都一點一點地黯淡下去，讓鄰桌那兩個女生一臉母性泛濫的同情表情好像可以在臉上大大地寫出「讓我的懷抱來安慰你」。林念抬起眼睛，對於彤說：「明年六月份考完後再說。」

「你答應了？」於彤眼睛裡迸發出仿若煙火一般的驚喜，「真是太好了！」

林念看著他喜出望外的樣子，心裡面湧出一點點、又一點點的感動。

這樣被一個人喜歡，真的是一件很福祉的事情。

[2]

楚可可：你等會兒還回來嗎？要我幫你把書包帶回寢室嗎？

林念回覆道：不用了，我就回來了。

她放下手機，和於彤一起站在公交站台。她看了一眼時間，問：「你還有時間嗎？」

「沒事的。」於彤說：「我和廖老師約的三點半。」

林念說：「現在都已經三點十五分了！搭計程車吧！」她從口袋裡拿出錢包，從裡面抽出一張五十的，遞給於彤，說：「別遲到。」

於彤將她的錢推回來，說：「我帶了錢。」

林念攔了一輛計程車，把於彤送上車，擺擺手，目送計程車離開，混進車流之中。

「他是誰啊？」汪海的聲音忽然從她身後響起，嚇了她一跳。

她瞪了汪海一眼，說：「你以後不要這麼恐怖地突然出現在別人身後好嗎？怪嚇人的！」

汪海笑了笑，說：「我都站在你身後很久了，是你自己只顧著那個男生，沒有看見我。」

林念朝他翻了一個白眼，「你不會喊人嗎？」

「要是打擾了你們的分別那多尷尬啊。」汪海油嘴滑舌地說。

「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先走了。」林念面無表情地說道。

汪海眉毛一揚，說：「我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呢！」

「你自己去猜吧！」林念撂下這句話，就直接往教學樓走去。

她回到教室時，離下課只有十分鐘了。楚可可低聲對她說：「魔女大人讓你下課後去找她一下。」

「她點我了？」林念問道。

「是的。」楚可可說：「我說了你去上廁所去了，不過那是二十分鐘之前的事情了。」

林念終於明白為什麼剛才她從後門進來的時候，魔女大人的眼神那麼恐怖了。

她被盯上了！

所謂的魔女大人，即她們院最負盛名的王嬌蘭老師的。之所以稱為魔女大人，是因為有一次一個坐在後排的男生翹凳子，翹著翹著就整個人往後翻到了垃圾桶裡面。魔女大人彷彿一氣呵成一般在下一秒就指揮道：「後面幾個男生，你，你，還有你，把他還有垃圾桶給我抬到教室外面去！」

一戰成名！

下課後，林念戰戰兢兢地走到講台前面，對魔女大人露出一絲微笑，「王老師。」

魔女大人正在收拾書本，她低著頭微微抬起眼皮看了林念一眼，又迅速放下去，聲音有些沙啞，「你上什麼廁所上了這麼久？回寢室去上了嗎？」

林念露出一絲羞澀，說：「不好意思，王老師，我……我今天大姨媽來了，所以剛才回寢室了一趟。」

這個借口是楚可可教她的。

「我可不能從你這張臉上找到什麼大姨媽來過的痕跡。」魔女大人說：「行了，林念，不用跟我解釋了，這一次就算了，下不為例，如果大姨媽來了，記得提前跟我說，我好問候一句，以免顯得我不怎麼禮貌。」

她抱起書本，對林念露出一個有些陰森的笑容，說：「再見。」

「王老師再見……」林念目送魔女大人的背影離開教室。楚可可走過來，問：「她怎麼說？」

林念一副完全被擊爆了的生無可戀狀臉，「她說，下次如果我大姨媽來了，記得提前跟她說一聲，她好問候一句，以免顯得她不禮貌……」

「天吶，好毒舌的老太太。」楚可可渾身一陣激靈，「看來下次我是不能用這個借口了。」

[3]

和鄭博遠在校門口碰了面，鄭博遠有些興奮地說：「那我們現在過去吧。」

楚可可點頭。那些話還是等到吃完鴨子之後再說吧，別弄得太尷尬。鄭博遠說：「對了，之前我和同學一起去河東玩，在悅方看到有一條圍巾挺適合你帶的，他們都說不錯，所以我買下來了，先提前送給你當聖誕禮物吧。」

他將手中提著的紙袋遞給楚可可。楚可可感覺自己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她最後還是接過來袋子，說：「謝謝。」

楚可可無法想像自己在收完別人禮物的一個小時之後要跟他說：「不好意思，我不喜歡你，你以後別追我了。」

何況，鄭博遠臉上那純粹的笑容，和笑容裡面透出的一點點的羞澀和靦腆，天真得一點兒也不像這個時代的男生。在楚可可的印象中，那些男生應該在他們國中的時候已經學會了「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技能才對，他們應該是渾身上下都散發出死宅理科男或者過分活躍男或者我是男神請愛我男等氣息。這麼純良得跟個小綿羊似的，楚可可真有點不適應。

他們趕到太平街鄭博遠說的那家店時，才發現那家店門口竟然排起了長龍。烏泱泱的長龍幾乎有二十米長。楚可可有些吃驚地看著這條長龍，心裡面默默想，看來真的是一家非常好吃的店子。

鄭博遠道歉說：「不好意思，我沒有想到今天會這麼多人。」

「沒事。」楚可可揚起嘴角，笑著安慰他說：「我們排隊吧。」

洛驛峰坐在角落裡，一個人慢慢吃著烤肉。今天是他們新影院學生會聚餐的日子，一些大一新生正在興緻勃勃地烤肉，燒得通紅的炭火上，烤肉嗞嗞地泛著油光。

他忽然聽到有人問：「鄭博遠呢？他怎麼沒有來？」

汪海回答說：「他啊，和女生約會去了。」

這一句話好像一顆定時炸彈扔到了人群中，整個場面都沸騰了。

「鄭博遠有女朋友了？」

「他女朋友是誰？」

「有照片嗎？有照片嗎？」

……

一群人或興奮或嫉妒或失望地說道。汪海說：「就是上一次和設計院聯誼，那個叫楚可可的女生。」

「別的院的？」有人不滿地說道：「我們的鄭男神竟然被別的院的女生搶走了！」

「你這是在嫉妒嗎？」有人打笑。

但是洛驛峰卻沒有心思再聽下去了。他聽到汪海那句話之後，忽然一下子覺得食不知味起來。他不斷在心裡面對自己說：洛驛峰，她不是許靈，她只是和許靈長得有點像而已！

但是，無論他跟自己說什麼，楚可可在他鏡頭前面笑著的臉一直揮之不去，好像在他的腦海里定格了一般。

楚可可。

[4]

「可可。」大約二十分鐘後，終於輪到了他們。鄭博遠在服務員收拾好桌面後，和楚可可對面坐下，點了單，正有些沉默尷尬的時候，他開口問道：「你……之前有過男朋友嗎？」

楚可可沒有想到鄭博遠竟然會一開口就問這麼直接的問題。不過想想其實也沒有什麼。這有什麼不好說的呢。既然對方是想要追她，問這個問題並沒有什麼意外的。她正在猶豫的時候，鄭博遠又說：「如果不想回答，不回答也沒有關係的。」

鄭博遠對楚可可笑笑，說：「我只是覺得現在有些尷尬，隨便找了個話題，不是想讓你為難的。」

「沒關係。」楚可可對鄭博遠搖搖頭，笑說：「我高中時有過男朋友，這沒有什麼為難的。」

鄭博遠點點頭，有些羞澀地看了她一眼，說：「你是我喜歡過的第一個男……哦不，女生！」

大概是因為緊張的緣故，他說著話都口誤了。楚可可忽略了他這句話背後的意義，被他這點緊張帶來的口誤逗笑了，說：「你簡直太可愛了。」

林念從來沒有料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會以「楚可可室友」的身份被人想用錢收買。

章晗露坐在她的對面，兩個人之間的桌子上放著一沓一百元的人民幣，粗粗一看大約兩千元。她雙手插在口袋裡，眼睛盯著林念，問：「怎麼樣？做不做？」

林念臉上僵了兩秒，嘴角嘲諷地揚起來，眼角不留餘地地往章晗露一撇，彷彿在以此昭示她對她的鄙視，「你是憑什麼覺得我會為了這兩千塊錢就向你報告楚可可的日常生活？」

「你不是在做家教和兼職嗎？」章晗露一副從小養尊處優出來的公主模樣，「看你身上穿的衣服也很普通，兩千塊錢對你來說應該不是一筆小數目吧？這隻是一個月的薪勞，只要你做得好，每個月你都可以從我這裡賺兩千塊，這樣子的話你的學費和生活費應該都不用愁了吧？」

林念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那件從英國原裝買回來的價值一萬多塊的衛衣，默默地抬起頭，問：「你是從哪裡看出來我穿的衣服……很廉價？」

「什麼？」章晗露皺起眉頭，「現在應該不是計較你自尊心的時候吧？現在……」

「現在是計較你審美眼光的時候。」林念挺直身板，嘲諷地對章晗露笑了笑，說：「你這兩千塊錢，還不夠我買個發卡呢！收起你的錢，快點給我滾蛋吧！」

「你！」章晗露氣憤地站起來，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她沒有料想到林念竟然是這種油鹽不進的硬骨頭。她揚起下巴高傲地離開咖啡店。

林念正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汪海的笑聲忽然從旁邊傳過來。

林念跟見到鬼一般看向笑聲傳來的方向，汪海一個人坐在三米遠一張桌子上，笑得腦袋一上一下地震蕩，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笑話一樣。林念沒好氣地瞪著他，「怎麼又是你？你笑什麼？」

汪海指著林念說：「我沒有想到你林大小姐有一天也會被人指著鼻子說窮酸！」

「這很好笑嗎？」林念拎起包起身坐到他對面，「她眼睛不識貨是她的問題……話說，你在這裡幹什麼？」

「等人啊。」汪海說：「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剛跟人吵完架呢。」

「女朋友？」林念八卦地問道。

「哥哥我正空窗期呢。」汪海端起手前的杯子將咖啡一飲而盡，說：「要不你陪我兩天試試？」

「得了吧。」林念說：「我怕我一試連命都沒了。」

「切。」

「行了，那你等著吧，我還要回去趕作業呢！」林念說。

「你也忒絕情了，眼看著我一個人現在在這人孤苦伶仃，你也視而不見！」汪海憤憤不平說道。

「你打個電話，絕對不下十個女生樂意來陪你。」林念擠眉弄眼地說道：「三分鐘之內，要不你試試？」

「得了，你趕緊走！」汪海被她一頓臭，拉下臉揮揮手。

「德行！」林念笑著說了一聲拜，起身離開。

目送著她離開店子。汪海一個人無聊地玩了五分鐘手機，忽然服務員走過來，說：「你好，請問你等的人還要多久才會來？我們店快要打烊了！」

汪海放下手機，對服務員粲然一笑，說：「不用了，我等的人已經不會來了。」

他說完這句話便站起來，正準備離開，眼睛餘光忽然瞄到之前林念坐的位置上擱著一本書。

他走近拿起來一看，《島上書店》。

「不好意思，先生，這是之前客人落下的。」服務員跟過來，說道：「請你交給我吧。」

「我認識她。」汪海打開書的扉頁，「林念，沒錯吧？就是剛才跟我說話的那個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