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尾生之約(下)
小說: 玉笛怨 作者:飞豆雾花 字數:3176 更新時間:2019-04-26 07:54:14
七夕佳節,皇宮又難得熱鬧了一次,不但所有宮婢和內侍可以多領一份賞錢,連後宮的妃嬪們也能得到不少賞賜。
明渠里的荷花還未凋謝,連濃密的荷叢中也能聽見歡聲笑語,這天的明渠一定會被琳琅的花燈所佔領,只有最得寵幸的妃嬪才能和皇帝一同過節。
猶記得四年前的七夕,先帝就是把這樣一個被後妃們尤其重視的節日給了自己,只怪當時太年幼,金在中不明白這是何等的榮寵,並非是一朝一夕就能爭得的恩幸。只可惜如今都成了他的業報。
入夜了,金在中從夕陽落下時就獨自守在窗邊,望著門外遠遠露出的一角宮殿發愣,冷宮不比別宮,無論多麼吵鬧的絲竹聲到了這裡都會被黑暗吞沒。
「主子,您還是不打算去麼?」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錯覺,萬一......萬一這隻不過是一場遊戲呢?」金在中始終攥著玉佩,看著外頭那道門,他的心亂成一團。
「兒女之情豈可遊戲?畢樂師已經做到了這份上,主子還在猶豫什麼呢?」
「我不懂得如何跟人交朋友,也不曉得畢夏對我究竟是真的有心,還是貪圖新鮮。先帝當初迎我入宮,不正因為找到了一件新鮮玩具麼?」
鮮少有人知道,金在中從未恨過先帝,哪怕他被太後百般折磨都是因為先帝過分寵愛,在他有限的記憶中,先帝有如父親般慈祥,儘管這樣的愛護只維持了短短一年。
今年的七夕節,所有人都以為鄭允浩會去漪瀾殿和容妃共度佳節,蕭貴妃的合歡殿早已無人居住,只是仍然還有宮婢日日打掃,可誰又知道,冷清的不只有合歡殿罷了。
亦連眾望所歸的容妃,此刻也只有一個人在花園中漫步,宮婢紮好了孔明燈,那燈又大又漂亮,扎燈所用的紙也透亮無比。容妃的字畫秀麗纖美,若是能和陛下一同在孔明燈上題字作詩,定能成就一段佳話。
「陛下是不是忘了今天要來漪瀾殿陪娘娘過節?」
容妃從宮婢手裡接過紮好的孔明燈,笑而不語,叫人猜不透她在想什麼,容妃要看透一個人是易如反掌,可若說誰能看穿她的心,怕是世上找不出半個這樣的人來。
「這燈真美。」
「燈再美,陛下不來又要給誰看?去年的七夕,陛下還是和蕭貴妃過的,今年怎麼也該輪到娘娘了才是。」
「一個人放燈也別有滋味,」容妃不以為然,反而端詳起了孔明燈,笑道,「宮裡果真樣樣都好,為了扎出這樣一盞燈,不知要耗費多少心血。」
「娘娘!您為何總是這麼大度?!」
容妃怔了怔,接著轉頭看向說話的宮婢,嘴角的笑意不知何時消散了。
「連你也覺得我大度?」
「娘娘?」宮婢被她這一句反問弄得一頭霧水,容妃搖搖頭,重新換上了笑容。
她忽然伸手放飛了孔明燈,宮婢想阻攔,而那燈早已飛高,鄭允浩不知去向,只有容妃明白他去了哪裡。
金在中遲遲不肯跨出門口,急得翠濃將人一把拉了起來,趕鴨子似的將他趕出門外。
「主子只管去,有什麼事奴婢擔著就是!」
「我......」金在中咬了咬唇,他抬頭望向一片漆黑的天,道,「若是上天也不阻攔,那我就去見他。」
話音才落,一道閃電忽然劃破黑夜,轟隆隆的雷聲過後,豆大的雨點砸落下來。金在中眼中的神采漸漸黯淡了下去。
「天意如此......」翠濃慌了神,這雨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在緊要關頭壞事,金在中失望地收起玉佩,打算回屋歇息。
「誰說一定要順從天意?」門口忽然響起熟悉的男聲,翠濃往門口一張望,不由得喜上眉梢。
「畢樂師!」翠濃一轉眼珠,立馬又補上一句,「奴婢去給主子準備綢傘!」
「不必了。」鄭允浩大手拉過金在中,將他牽到自己身前,就這麼直直地凝視著他,叫他無處可躲,「有我替你家主子遮風擋雨。」
「我在明渠邊等了你很久。」
「若是等不住,你可以走啊。」
「見不到你的人,我是不會走的。」
「你這是何苦......」
「此乃尾生之約。」
「尾生為了心愛的人可以不要性命,你不覺得他很傻麼?」金在中只覺得有一種異樣的感情越來越強烈,從心底一點點鑽出來,令他忍不住彎起嘴角,忍不住紅了雙頰。
「尾生當然傻,可惜我比他聰明,既然佳人不來,我便親自來尋他,哪怕找遍整個皇宮,哪怕要我強搶......」
「你再這樣胡說,我以後都不理你了!」金在中聽得耳根子直發燙,嘴上這樣說著,手卻依然乖乖放在鄭允浩那裡,任由他牽著,慢慢擠入指縫,扣住他的手指。
一場突然而至的大雨令宮人們都各自回了宮房,原本沸騰的明渠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只有雨露叮叮咚咚打在荷葉上,幽靜而怡人。
鄭允浩牽著金在中走到明渠時,陣雨已經停下,宮人們放進河裡的花燈有不少都被雨水澆熄,只有寥寥幾盞還亮著微弱的光,宛如墜落河中的星子。
「真要多謝這場及時雨,把所有不相幹的人都趕走了,現在這裡只剩下我和你。」
金在中望著身邊的男人,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若是畢夏沒有來,他也沒有赴約,那該有多麼遺憾,而這種遺憾,恐怕一生都難以彌補。他眼前所見的禍,卻在轉眼間成了福報,或許畢夏說得對,他不該認命,更不該聽
從所謂的天意。
鄭允浩將他帶上船,金在中好不容易才站穩身子,再見這船,他不禁生出許多感慨。
「先帝在世時也同我游過湖,可惜先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很快就不能再游湖了。宮裡的人個個都說我是災星,是我剋死了先帝。」
鄭允浩聞言皺了眉,他恨不得將那傳謠的人拉出來處極刑,父皇的病是多年積勞成疾的後果,根本與金在中無關。
「為什麼不早點忘了那些不開心的事?父......先帝駕崩是命中註定他大限已至,與你無關。自古帝王都盼望自己能長生不老,於是他的臣子他的妃妾,個個見了他都高呼萬歲,可你見過有哪個皇帝能活過八十歲?」
「好,我聽你的,把不開心的事統統忘掉。」
金在中露出乖巧的笑容,鄭允浩忍不住伸手拂過他的臉頰,可惜金在中還不太習慣和他人過分親密接觸,他下意識地躲開鄭允浩的手,眼中寫滿了歉意。
鄭允浩沒有怪他,他反倒心疼這樣的金在中,這三年裡,他一定吃了不少苦。
雖然鄭允浩不介意,可金在中卻耿耿於懷,這三年他失去的不單是自由,還有對人的信任,可怕的是他幾乎不知該如何與人打交道。長久以來的寂寞已讓他變得難於和人交流。
鄭允浩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與難過,此時此刻,言語上的安慰已不足夠。
幸虧鄭允浩早有準備,他從腰裡抽出一桿竹笛,又是一個靜謐而美好的夜,兩人因笛聲結緣,又以笛聲為媒,互訴心意。
小船內,金在中看著鄭允浩吹響竹笛,他會心一笑,不知哪來的勇氣令他與鄭允浩四目相交。
「這是你的笛子,雖然你一直不肯承認,但我知道那個人就是你。」
「你一直收著這笛子?」
「如你所見。」
「其實你何必如此執著......」
「你倒不如問問尾生,為何寧可被淹死,也要等到他的心上人。」
金在中握著他的竹笛,鄭允浩熱烈的情話令他心跳不已,這竹笛不知何時變成了一雙,似乎在催促著他,儘快擺脫這孤寂的日子。
小船兒悠悠地在水面飄蕩,明渠中星光點點,荷花深處忽然響起兩段笛聲,那笛聲相合相融,有的只是濃情蜜意。
待船靠岸後,金在中正要回北苑,誰料上岸時不慎扭傷了腳,最後只得讓畢夏背著回去。
金在中安靜地趴在他背上,兩人心貼著心,漸漸的,他亦不再害怕同人接觸了。原本以為北苑到甘泉宮的路很漫長很遙遠,可在畢夏背上的時光似乎走得特別快,眼看著就要回到住處,金在中的心愈發堵得難受,他有
些話想對畢夏問個明白,可就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畢夏......」
「嗯?」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不是太妃......」
鄭允浩停下腳步,為了能聽仔細他說的話,鄭允浩將金在中放了下來。
「如果我不是太妃,那你還會不會......唔!」他話未說完,身子便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攬了過去,這雙連先帝都沒有碰過的唇,就這樣被一個樂師侵佔。
「同樣的答案,你到底要我重複多少遍?」鄭允浩一面說,一面吻著他的唇,金在中哪還有一絲力氣去反抗?那微微張開的紅唇分明就是在邀他品嚐,鄭允浩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他早就想這麼做了。
金在中被他扣在懷裡肆意欺侮,身子軟綿綿的,就快要站不穩。
「啊!......」深吻過後,鄭允浩衝動之下將金在中推在了樹幹上,將他圈在懷裡,眼神從他的衣襟轉到腰帶。
「畢夏?」
「沒事,夜深了,我送你回去。」鄭允浩強忍下慾念,終於將金在中原封不動地送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