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珏君咽了咽口水，見說話的人還是閉著眼，一副大爺我今個兒就是要你唱的架勢，安珏君還是放棄了抵抗。

腦袋裡搜尋了幾圈，最終發現自己基本不會唱歌，想來想去，腦子裡還是只有一個旋律，猶豫了許久，他還是試探著開口了。

「咳咳……那個，我唱了啊……緊打鼓來慢打鑼，停鑼住鼓聽唱歌，諸般閑言也唱過，聽我唱個……咳咳……摸。」

「伸手摸卿面邊絲，烏雲飛了半天邊，伸手摸卿腦前邊，天庭飽滿兮癮人……」

安珏君試探著唱了幾句，見蘇卿無好像沒什麼反應，於是懸著的心慢慢放下，也就大膽唱了起來。

「伸手摸卿眉兒彎，分散外面冒中寬，伸手摸卿小眼兒，黑黑眼睛白白視。伸手摸卿小鼻針，攸攸燒氣往外庵，伸手摸卿小嘴兒，嬰嬰眼睛笑微微。」

安珏君越唱越得趣，幹脆也不扭捏了，唱到興頭上還大膽地伸出手去逗弄。

「伸手摸卿下各尖，下各尖匕在胸前，」安珏君促狹地用手指挑挑正趴著睡覺的人的下巴，心中還為自己唱得不錯而沾沾自喜，「伸手摸卿耳仔邊，凸頭耳交打鞦韆。伸手摸卿肩膀兒，肩膀同阮一般年……」

「伸手摸卿脅肢灣，脅肢灣彎摟著肩。伸手摸卿胸上旁，我胸合了你身中。伸手摸卿掌巴中，掌巴彎彎在兩旁，伸手摸卿乳……咳……上，出籠包子無只樣……」

蘇卿無原先聽他真的開口唱歌還覺得有些驚異，乍一聽覺得聲音低沉渾厚，磁性迷人，倒也算得上中聽，只是吐字有些不清，調子也陌生，聽不出是哪的曲子。

可聽得久了……他卻聽得越發不是滋味來，先不說那人略顯輕佻的音調，單是那隻不規矩的手，一會兒摸摸頭髮，一會兒蹭蹭鼻尖，弄得蘇卿無直癢癢。可他一直懶得說什麼，直到後來仔細聽詞，他這才聽出……

這所謂小曲兒，竟是淫詞艷曲，再聽那歌詞，簡直是不堪入耳！

安珏君正唱到「兩面又栽楊柳樹，當中走馬又行舟，兩面撥開小路中，當中堪塔……」時，冷不丁對上一雙寒森森的眼。

歌聲戛然而止，安珏君心虛地看著蘇卿無，幹幹笑道：「呵……呵呵，不睡了嗎……啊！」

伸手狠狠在安珏君腦門上扇了一巴掌，蘇卿無氣得咬牙切齒：「你個……色胚！」

安珏君連忙解釋，「我……我冤枉啊！」

「冤枉？你這唱的什麼玩意兒？」

「十八摸。」

下意識地回答後，安珏君連忙捂住了嘴，可為時已晚。

「啊！」腦門上又挨了一下。

「你個……淫棍！」說著起身就要走。

安珏君連忙拉住他：「哎哎，別走，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

蘇卿無卻出乎意料地不走了，直接坐下道：「好啊，你解釋。」

「咦？」安珏君對他突然的冷靜感到有些錯愕，不過他還是立馬抓住時機解釋：「呃……那個……我，呃，其實我……是個正人君子……真的，我長這麼大，就去過一次青樓，剛聽完這首曲子，還沒來得及跟姑娘做些什麼，我爹拎著棍子就來了……」

「然後呢？」

「然後我就被抓回去啦，他把我吊著用鞭子抽了一頓，打得我三天都下不了床，現在屁股上還有印記呢！」

「我不信。」蘇卿無面無表情，一點不給他好臉色看。

「真的，要不，」安珏君想了想，面上露出為難的表情，「要不，哪天找個時機，我……讓你瞧瞧。」

蘇卿無用怪異的眼神盯著他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笑了。

安珏君見他笑了，終於鬆了一口氣：「你……不生氣了？」

出於意料地，蘇卿無道：「本來就沒生氣。」

「那你為何……」

「我就是，」蘇卿無唇邊滿是狡黠的笑意，「找個機會揍你罷了。」

「……」

「你接著唱吧。」

「啊？」

「快些。」

說完，蘇卿無又大大咧咧地趴下睡覺，完全不給安珏君拒絕的機會。

安珏君訥訥地張口老半天，就是沒臉再唱出後面的詞，他隱隱總覺得，蘇卿無有些不對勁。

猝不及防間，安珏君撞上一雙眼眸。

蘇卿無轉過來對著他，直勾勾地望著。

方才眼裡還出現的狡黠和笑意，此時全無蹤影，彷彿一泓深水。

「你不唱啊？」蘇卿無說，「那我唱給你聽吧。」

聲音里滿是輕鬆，眼裡卻全無輕鬆愉悅之意。

安珏君有些錯愕，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蘇卿無卻閉上了眼，開始唱歌。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幾家高樓飲美酒，幾家流落……在啊在街頭，啊在巷口……」

歌聲幽幽，似娓娓道來的詩篇，安珏君聽出是江南區盛行的崑腔，一調三折，一詠三嘆，好不凄涼。

不知是不是歌曲太過哀傷，安珏君聽出了喉間的哽咽，抬眼間看到唱歌的人交錯的睫毛間慢慢沁出光點，依約是淚。

很多年後安珏君都沒能忘記他所見的這幅光景，眉間的一點嫣紅，墨發如瀑，身側是漫天燃燒的璀璨煙花，襯著那蒼白艷麗的臉，比他一生中見過的所有風景，都要美。

可是，風景不會讓他心痛，而這畫面，他每想一次，心都痛得彷彿死去一次。

當時，他本以為在哭的人，卻突然起身笑著問他：「怎麼樣，我唱得可比你好多了吧？」

語氣里滿是得意，臉上的笑容卻是極為勉強的。

安珏君心裡一動，「你今晚是不是不開心？」

「不，我今晚很開心，從來沒這麼開心過。」

「可你看起來……很難過。」

蘇卿無沒有說話，似是默認了一般，良久他緩緩道：「嗯，我很難過。」

「為什麼難過？」安珏君皺眉，「你可以告訴我。」

蘇卿無定定地望了他一會兒，然後笑著搖搖頭。

「若是能說得出口的難過，就不會讓我這麼難過了。」

「對誰都不能嗎？」

「不能。」

「對我也不能嗎？」

被問的人沉吟了許久，最終笑了一下。

「現在不能，也許……以後能，不過，當我能對你說的時候，你恐怕……也不願聽了。」

「我願的！」

蘇卿無垂下眼眸，緘口不言。

良久他開口道：「既然你願，那我現在就告訴你吧。」

安珏君正襟危坐，豎起耳朵，而後聽得那人道。

「我一想到待會兒要下49層的樓，就覺得好難過啊，好累……」

咦？安珏君有些傻眼。突然看見那人唇邊的笑意：「要不，長司你……再行行好，背我下去罷。」

又被耍了一道！安珏君忿忿地想。

「不、行！」

「剛才還有人說得信誓旦旦，果然……嘖嘖。」

「……」

安珏君無奈扶額。

「好好好，依你依你，我背你下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