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本將心向明月
小說: 程醫生的秘密情人 作者:青识 字數:2469 更新時間:2019-04-25 16:09:22
落日殘照藕灰色的漸涼的天空。
鈴響之後,權衡習慣性地出門左拐,在程時班級的門口等他一起回家。
權衡其實比和程立雪同齡,比程時大五歲,只是上學比程時晚,轉學過來的時候又留了一級,生過一場大病耽誤不少功課,又留了一級,於是,在權衡成為班級元老的同時,也淪落成和程時同一年級。
本來權衡都可以和立雪一起上了國中,但卻要看著掛著兩行鼻涕的程時拉著他的手說「能不能把袖子借我擦鼻涕」。
本來權衡已經達到和立雪上高中的年齡,但卻要看著自以為是大人其實就是一小屁孩的程時,勾住他肩膀說「以後你,我罩了。」可是闖了禍總要嬌嗔地叫權衡哥哥來收拾爛攤子。
時間久了,照顧他已經成了權衡的生活習慣,就像小解之後要洗手一樣平常。
教室里的人魚貫而出,卻不見程時的身影。
等最後幾個人在他眼前飄過的時候,他的視線落在最後一排的位置。
如血殘陽,染紅了權衡的眼睛——
女生明眸皓齒,巧笑倩兮。男生溫柔似水,臉頰緋紅。
空氣里滿盈著曖昧的氣體。
他無意識地屏住呼吸,抿緊嘴角,迅速偏過了頭。像是看到了衣不蔽身的裸體一樣害臊羞恥。
他仍在外面等著,只是臉上悲哀地添上了一抹冷冷的笑意。
當酡紅的夕陽像爛醉的漢子,直直地向群嵐之後跌去的時候,程時抬起和女生挨得極親近的頭,扭扭脖子,看見了門口如一尊石像的權衡。
權衡迎著他的目光,眼裡有喜悅飛濺。
程時抱歉地笑笑,指了指攤在桌上的課本,用口型誇張地示意了他。
權衡眼裡的光迅速黯了下去。
他笑了笑,拖著酸麻的腿漸漸遠離背後兩束冷淡的目光。
他讓他先走。
已是黃昏,鮮妍的顏色在雲層里工作。
高高伸向天空的蒲葦把遼闊的天空當做畫布,盡情點燃猩紅的色彩。蒼白色的雲堆里仿若有無數的魚龍在蜿蜒,也似乎有無數的眼淚在其中積澱,顯得沉甸甸。
權衡不知道自己心情低落的原因,只是覺得這一路少了一個人的陪伴,精神怎麼也無法振作。
他用手遮擋餘暉強烈的光線,可陽光還是像細沙一樣糊住了他的眼睛。
原來還是要一個人走完這段漫長的歸程,就連程時,也無法對他不離不棄,無法永遠和他在一起。
他不該奢望能有一個人愛他如生命。他身邊的人,會像他的爸爸,一個個慢慢離開他。
到最後,只剩他和他的影子。
一具寂寞的軀體,應該自己舔舐自己,自己給予自己柔軟和安慰,自己擁抱自己,自己給予自己力量和勇氣。
他握緊肩膀上的背帶,青白的指節分明。
手指被勒出了凹凸的紅印,他用濡濕的嘴唇吮吸,如同撫慰受傷的心靈。
天色早已沉黑,一彎新鐮懸在天邊。明月於雲翳之間穿行,周身繞著光暈,似是籠著一層薄紗。
月光有一種神秘的引力,使這些思緒在他的心裡憤然漲落,難以平息。
他輕輕地邁著步子上樓,他不想讓程時知道他比他先走,卻比他晚回來。
權衡的媽媽嚴惠蘭在家門口張望著,看不出焦急的神色,可是她在張望,就已足夠。
樓道晦暗,看不見底的黑色瀰漫。
即使是夏季,風從這裡穿過,也顯得格外蕭瑟恐怖。
嚴惠蘭傴僂著身子站在風口,頭髮被風撥得凌亂,系在腰上的圍裙隨風曳動,曳花了權衡的眼睛。
他的眼睛發酸。
黑暗兩端的人,都是寂寞的靈魂。他們想相擁著汲取對方的溫暖,卻只能亦步亦趨地在黑暗中摸索著前行,謹慎小心地靠近。
可悲的是他們都畏懼黑暗,僵持著不敢率先邁出一步。他們害怕行差踏錯,揣測著身先士卒的那個人或否因此墜落深淵。
哪怕兩人之間,僅僅只一步之遙。
權衡想,是因為他們都太自私,太愛自己了嗎?因為太愛自己,所以寧願看著對方比自己先粉身碎骨嗎?
他不敢再想下去。
走到嚴惠蘭跟前小聲叫了聲媽。
看到兒子回來,她眼裡閃過一瞬放鬆和喜悅,但轉瞬即逝,不可捕捉。
頃刻間,她的目光頓時變得凌厲兇狠。
她想起工作時要忍氣吞聲,辛苦奔波,到了家還要操持家務,擔心兒子。憑什麼那個男人可以拋棄妻子從此逍遙快活,讓她來承受這一切?她看著和那個男人有著相似面孔的兒子,就覺得討厭,憎恨和不甘!
她推開權衡,罵他:「你還知道回來!你瞎了嗎?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嗎!你幹脆死在外面!跟那個男人一樣,別回來了!」
權衡只是垂著頭不說話。
看他一副「有權保持緘默」的樣子,嚴惠蘭更是怒火中燒。「為什麼不說話?」
「……」
「我問你為什麼不說話!」
權衡仍然默不作聲。
一耳光下去,頓現五個鮮艷的指印,指甲的豁口劃出一道細長的血痕,嘴角也破了皮,冒出幾顆烏紅的血滴。
權衡只覺臉上火辣辣得疼,半邊身子麻得沒有了知覺。
痛下毒手的人,非但沒有絲毫快感,反而像是抽在自己的臉上,疼得淚流滿面。
泛紅的手掌在她淚水模糊的眼裡變得猙獰,嫣紅的好像要滴出血來。
她著了魔似的曲了曲自己的手指,蒼白的臉沒有一絲血色。
「沒有下次。」
嚴惠蘭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平靜,但依然剋制不住聲音的顫抖。
權衡心裡驀地一驚,轉念一想,暗自苦笑。
她抹了抹臉上的淚,轉身去了房間,嘭的一聲關上了門。
權衡靠著冰冷的牆面,看到桌上已經涼透的飯菜。又定睛看了許久,慢慢合上了眼睛。
他沒哭,一滴淚也沒有。
第二天,權衡經過程時家門口,片刻都沒有停留,只顧加快步伐,匆匆趕去學校。
可是距離上課足足還有兩個小時。
他不用我等,我也不必等他。沒有我,他照樣可以好好生活。我也不用依賴任何人。因為無論誰,都會義無反顧離我而去。永遠做最理智的那個,才能降低受傷的程度。與其踐踏著尊嚴苦苦哀求挽留,不如瀟灑地笑著放手,做義無反顧離他而去的那個。
果然,我更愛的還是我自己。
可是,為什麼我這麼討厭這樣的自己!
「權衡——」
程時略帶怒意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他只當做沒聽見,繼續走他的路。
程時以百米衝刺的速度一路飛奔,使勁拽住權衡的手臂,氣喘吁吁地說:「怎麼不等我?」
女生明眸皓齒,巧笑倩兮。男生溫柔似水,臉頰緋紅——
「忘了。」
權衡掙開他的手,冷冷地說。
程時愣了一下,覺得不對勁,忙跟上去準備問他怎麼了。
他這才看見權衡臉上凸起的血痕,擔心地用手去摸那已經結痂的傷口。
「你臉怎麼了?」
你幹脆死在外面!跟那個男人一樣,別回來了——
權衡猛地打開他的手,程時的手同時也像被炮烙了一般猛地縮回。
程時滿臉震驚地看著這個陌生得讓人窒息的權衡,心內一陣翻江倒海的疼痛。
「不用你管。」
朝陽突然失去了光澤,天空逐漸液化成一塊污點,權衡的臉也隨之扭曲——空華影落,萬籟無聲,世界沉入一片廣袤無垠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