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感情的漩渦之中不知如何是好的陸存仍然在苦惱，許慎之卻以為自己已經開解完畢，心情舒暢了許多，連跟劉姨講話都樂意多聽她兩句閑話了。

劉姨此人與三姑六婆並無甚區別，街頭巷尾的八卦趣聞在口中講得活靈活現，一會兒是誰家媳婦兒跟哪兒的書生暗自傳情啦，一會兒是縣裡來了個新任縣太爺，兒子要多跋扈有多跋扈，一會兒竟然連當今皇帝的事情都悄聲敘述起來。

「嘿，當今這上頭那幾位啊，可是精彩著呢！」劉姨一雙黑豆大的眼睛因興奮而轉動著，沒由來的事情也說得好似就在眼前發生過一般，「聽聞吶，那幾位皇子皇女正忙著爭來搶去，三皇子給二皇子下了毒，二皇子轉過頭就叫太子給他撐腰，要是皇上還能說話呀，非得讓他們好瞧不可！」

許慎之一邊撥動炭火里黑黑的小土塊兒，一邊漫不經心地說：「哦，是嗎？皇上怎麼了？」

劉姨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煞有介事地壓低了聲音，悄悄指指頭頂天空：「那位......不行啦！」

許慎之手上的火鉗頓了頓，眉心蹙起。

皇子皇女爭權奪利，江山社稷不知將要落入何人之手。朝堂之事雖離他這等小民甚遠，但他仍是升起些許憂國憂民的愁思，不由得發出一聲感嘆：「這些人，竟將泱泱國土當做手中玩物不成？」

得了回應，劉姨立馬來了精神，大聲抱怨：「可不是嗎？宮裡頭的貴人真是不知民間疾苦，我瞧這幾位呀，也就太子爺還算靠譜，只是可惜喲，太子不受寵，這可怎麼辦呀？」

許慎之一會兒覺得確實艱難，一會兒又覺得他們在這裡空談可笑，不由勾起唇角，不再搭話。

正在這時，遠遠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一道少年清亮的聲音響起：「陸存——我們一起去鎮子里買書吧——」

程松紅撲撲的臉蛋上滿是興奮，旋風般撲到陸存面前：「聽說書店裡來了新的書，還有許多新畫呢，咱們去瞧瞧吧！」

陸存一皺眉，張嘴就要拒絕，許慎之卻道：「好啊，阿存，你便和程松去玩吧。晚些便回來吃飯，別太晚。」

許慎之看著陸存的背影，不由失笑。這孩子和同齡人相處的還是太少，但是陸存和程松相處起來，已經不如從前那般僵硬了呢。

程松半點沒發現陸存的不情不願，咋咋呼呼地大叫：「哇，你是不知道，昨天書店裡好多人！咱們早點兒去，就能趕在他們前面啦！」

「......」陸存覺得這個說法很奇怪，「買什麼書有這麼多人看？」

程松回過頭，對他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賊兮兮的。他壓低了聲音，煞有介事地說：「去了你就知道了。」

陸存不是很感興趣，道：「哦，那你快點。」

程松卻一點也不受這冷漠的影響，笑嘻嘻地自言自語也不覺得無聊。

一路吵吵嚷嚷到了書店，程松才終於放低了聲音，賊兮兮地笑：「看，這就是新來的書。」

陸存心中奇怪，打開來，卻發現這是一本畫冊，畫上兩人不知在做些什麼，糾結成一團，往後再翻兩頁，便越發露骨，衣裳褪盡，肢體纏綿。

程松見陸存變了臉色，當即哈哈大笑起來，捉弄到了人讓他格外暢快，擠眉弄眼地奚落他：「瞧你一天到晚板著張臉，還不愛出門，肯定沒見過這東西吧？今日本公子高興，送你一本如何？」

陸存：「......」

程松得意洋洋地炫耀：「嘿嘿，怎麼樣，是不是大開眼界？不過其中妙處呢，還要你自己回去慢慢品味喲~」

陸存饒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拿起旁邊另一本，塞到程鬆手中：「送這本給我。」

程松見那封面有些陌生，好奇地打開來，一邊嘟囔道：「這麼快就有心儀的啦，想不到你還挺......」

少年說不下去了，盯著裡面兩個顯然並非異性的人形，目瞪口呆。

「你，你你你——」程松顫巍巍地抖著手指，震驚得話都說不出來，氣都喘不上了。

陸存倒是淡然：「嗯，我是。」

看當事人的態度如此淡定而自然，程松倒覺得是自己反應過激了，他付了錢，頂著老闆別有意味的目光拿了畫本，跟著陸存的背影追出去。

「喂喂喂，陸存，你不是在逗我玩吧？」

陸存接過話本，放進身上的小背包里，根本不屑於解釋。

程松沉默了起來。

少年陷入深深的難以置信和不知所措之中，一方面他根本不相信陸存真是傳說中的兔爺兒、分桃斷袖，一方面又對這突如其來的重彈手足無措。

對了，陸存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呢？程松一邊走一邊偷偷瞄了一眼身邊的人，這人仍是一臉淡然，彷彿剛剛說出那種驚天秘密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樣。

說出這種事情，對誰都是不易的吧？程松忽然間想到，陸存為什麼要告訴他這件事呢？顯然是把他當朋友啊！這等坦蕩情懷，他怎麼能遮遮掩掩、處處懷疑？

莫名的，程松心裡湧入一股難以言喻的責任感，他用力拍打了一下陸存的肩膀，十分仗義：「別怕，是兄弟就絕不會讓你被別人嘲笑！這件事我絕對會為你保密的！」

陸存大感意外，過了一會兒，才輕輕哦了一聲。

程松撓了撓頭，極力消除內心的窘迫不安，還有些許愧疚。就好像不小心看到街尾最漂亮的女孩兒花花在洗澡、隔壁老王媳婦兒在偷人......得知別人的秘密，即是一種隱秘的快意，又是一項巨大的壓力。

程松很想像姐姐那樣柔聲細語，或是阿叔一樣溫和知心，但好像一抬手一張嘴，就要起一身雞皮疙瘩。於是他抖了抖，咳了一聲道：「反正，不管你喜歡誰，我都還是會把你當最好的朋友的！嗯，沒錯！！」

陸存冷漠地哦了一聲。

不過是隨意一句話，竟得了莫名的剖白。他一邊暗罵程松白痴，一邊一股暖流卻襲上了心頭，流遍四肢百骸。

那麼許慎之知道了的話，多半也不會怪他吧？穿山而來的萬里長風吹動了少年的長袍和黑髮，清瘦的身體筆直立於天地，迫切想要長大的願念穿破雲層。

一種孤寂感油然而生，彷彿天大地大，熙熙攘攘的街道，僅他一人獨立。

只因心上那人，遠在天邊。

程松歪了歪頭，見陸存站在路上發獃，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一張清秀的小臉上面無表情，黑眸幽深似海，卻隱隱流露出些微寂寥的氣息。

這氣息一下子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好像他站在這裡，卻難以觸碰。

程松心頭微微一動，不由張口道：「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陸存猛地抬起頭，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程松心臟猛跳，感覺自己彷彿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天、天吶！陸存不會是喜歡他吧？不行啊，他是不可能接受的！

正這麼亂七八糟地想著，程松忽然間感到面前一片陰影，他茫然地抬起頭，只見一群黑衣人站在面前，為首的那個是個中年人，器宇軒昂，看著不像普通人。

程松敏感地察覺到不對勁，連忙拉著陸存往後退了兩步：「喂，你們幹嘛的？」

碰——少年被一棍擊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