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陸存就發了燒，身子滾燙滾燙的，叫大夫來看過之後仍是一副沒精打採的模樣。

這一病便病了好幾日，待醒了過來，臉色蠟黃蠟黃的，仍是一臉病容。

醒來了以後的陸存看起來瘦了許多，本來也沒多少肉，這下可都病沒了。一想到接下來還要去讀書，許慎之就心疼不已，變著法兒給他做好吃的。

陸存穿上衣服，瘦骨伶仃的手腳伸出袖管，長出一截，許慎之咦了一聲：「阿存，你長高了。」

陸存嗯了一聲，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轉身將腰間系帶系好了，然後穿外衫。

他竭力要使自己的動作顯得流暢自然，不願在心上人面前有半分失儀之處。就算手指因緊張而微微顫抖，他也用自己慣用的冷漠招數含糊了過去，卻不想許慎之忽然長嘆一口氣，正將全幅精力都投入在衣帶上的陸存不由得指尖一抖。

「還是生病時的阿存比較可愛，」許慎之兩隻手疊在桌上，下巴磕在手背，竟似撒嬌一般嘆息著，「病好了，阿存又開始對我冷漠了。」

陸存驚訝地看了一眼青年，心臟那面大鼓又開始咚咚咚地亂敲。

許慎之哀嘆：「生病的時候，阿存拉著我的袖子不讓走......」

陸存的臉刷的一下紅了個徹徹底底，他狼狽地別過頭，飛快地把衣服穿好：「沒這回事！」

「你還叫我別走，讓我好好陪陪你......」

「都說了沒這回事！」陸存大喊一句，感到十足的難堪，好似心事全都被看了個透徹。他急切地想要逃離，猛然間跑向門口，正要打開門，卻被許慎之一下捉住了胳膊。

青年毫不費力地抓住了想要逃跑的少年，笑眯眯地說：「遇到什麼事都逃跑，是沒有用的。不好好跟我說清楚你究竟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還隨便對我發脾氣，你究竟還想這麼任性下去多久？」

陸存胸膛不斷起伏，定定地望著青年，心底卻滿是惶惑無助，感到那埋藏心底的話要被翻出來了。

他堅定地反駁：「我沒有！」

許慎之強行將陸存拽過來，讓他好好坐在床上，眼中卻是實實在在的不滿：「哼，動不動就不理人，還擺出一張臭臉。若非你以為這樣就不算是發脾氣了？從把你帶回來一直到今日之前，我可曾對你說過半句重話？你倒好，還敢這般逞威風，我何曾把你教成這個模樣了？」

陸存低頭不語，許慎之這一次卻不容許他再逃避，捧住他的腦袋，緊緊與他對視：「說清楚了，聽見沒？」

陸存被這樣曖昧的姿勢弄得面紅耳赤，眼睛裡看的是心愛之人靠近的臉龐，呼吸的是青年吐字時的熱氣，臉頰還在許慎之手中，他整個人都快被窘迫的熱潮衝擊，不由得用力掙脫，站起來離他遠一些。

為免許慎之再撲上來，陸存聽見自己忍無可忍地說：「我喜歡男人，你滿意了沒有！」

此言一出，房間里霎時間一片靜默。

轉過頭，就看見許慎之一臉震驚、難以接受的模樣。陸存看得胸悶氣短，忽然一股惡氣湧上心頭，心想若是此時告訴這人，他其實喜歡的就是他，不知又會是何反應。

可過了一會兒，這股兇狠的煞氣又悄悄化作酸澀，堵得人眼眶發紅，咽喉痛楚。

許慎之千想萬想也想不到，陸存一直躲著他，竟然是這樣的理由。

他本以為不過是因為想要交朋友卻無人可以交流的苦惱，又或是身世帶來的種種難過，正好此時一下問清楚了，加深對這孩子的了解，也好免得哪一日少年走了，都不知道是何理由。

只見少年的神情越發萎靡，許慎之終於定了心神。

他咳了兩聲，決定還是應當好好安撫這處在狂躁時期的孩子。

「別太擔心，這不是你的錯，」許慎之蹲下身，自下而上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試圖給他一些溫情的撫慰，「不過是......不過是喜歡的與旁人不一樣罷了。比如程松喜歡吃肉，你喜歡吃魚，這沒什麼。」

心頭一塊堅硬的地方坍塌下來，陸存癟了癟嘴，低聲道：「程松那個大笨蛋什麼都喜歡吃。」

許慎之不由笑了起來，他攬住孩子的肩膀，給了他一個擁抱：「每個人生下來就是與眾不同的，就像......白米生來甘平淺淡，韭菜辛辣沖鼻，河豚甚至有毒，可一入油鍋，無論是什麼樣的食材，都能得到一番美味佳餚。阿存這麼聰明，一定懂的吧？」

陸存輕輕點頭，用一種依賴的目光凝視著眼前的人。

許慎之不知道陸存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傾向的，甚至擔心是不是被他帶壞了，這麼一想，種種擔憂便湧上心頭，一種抹不去的愧疚隱隱讓他心痛。

他輕柔地撫摸著陸存的頭髮，半晌才接著說：「但是在旁人面前不要提及此事，喜歡上了誰，再坦誠地告訴他吧。若是......若是遭人拒絕，惹人恥笑了，也不要慌張......」

陸存困惑地抬起頭，許慎之不知怎麼的，忽然間停下了言語，愣愣地望著遠方，也不知想起了什麼，圓圓的貓兒眼裡滿是憂鬱。

陸存因這人的情緒而感到難過，同時也充滿嫉妒。嫉妒那些他不能參與的過去，嫉妒那曾經被他眷顧的男子，更痛恨如今不敢說出口的心事。

許慎之低頭笑笑，溫熱幹燥的手掌傳遞著安穩的訊號，低聲道：「若是遭人恥笑，也不要害怕，我永遠站在你身後。沒有人可以傷害到你，知道了嗎？別怕。」

陸存眼眶一熱，整顆腦袋埋進青年的胸膛上，感受著他身上柔軟溫暖的衣物，嗅著散發出來的隱隱食物的香味，他恍然間覺得自己彷彿又成了兩年前那個受傷的孩子，無數的委屈一時間湧出來。

他知道，他當然知道許慎之不會拋棄他。

可如果他想要的人就是許慎之呢？他又會作何感想？

他究竟......究竟該怎麼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