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扇了自己一巴掌，還好，很清醒，能夠感覺到疼。

他愣住，看著我煞白的臉上五道紅印子。

「明天來拿錢。」

「哎，好好好，謝謝兒子，我保證，最後一次，一定是最後一次！」

「別那樣叫我，聽著噁心。」

他尷尬地瞅瞅我，點頭哈腰地說他走了，明天打早就過來。

我瞞著奶奶開始四處籌錢，診所和老宅是萬萬不能動的，只能跟朋友們一一借點兒，那些平常還有走動的朋友頂多能拿出近一萬，馬路在婚慶公司給人化妝，一個月就那麼點兒工資，有多少花多少，根本沒什麼存款。我第一個把這件事告訴他，但沒指望他能拿多少錢借我。

下午馬路就火急火燎地過來，遞給我一包鼓鼓的牛皮紙袋，打開看，約莫是五萬塊。

「你個月光族哪兒來這麼多錢？」

「我交往的那些可都是財大氣粗的金主，區區分手費，他們還是拿的出來的。」

「這你豈不成MB了？」

「哎你賤不賤。他們是真的愛過我，我也是真心喜歡過他們，我為他們奉獻了我寶貴的肉體和時間，而他們只給我帶來了後面的疼痛和永遠見不得光的地下情，管他們要點分手費，真的太便宜他們了。」

我一把抱住馬路，「謝謝你，我的小路路。」

馬路推開我，雞皮疙瘩掉一地，「滾，就是給你十萬，也是杯水車薪。你要想好，三十萬不是小數目，你搭上一切給那樣的人還債，到底值不值得？」

「有些事情做的時候，計較得失，盤算價值，最後沒做，於是後悔了一輩子。相比而言，還是做了好，後悔一陣子總比一生都用來後悔的好。」

「我知道我勸不了你，以你的犟性子，就是七哥拿槍抵著你腦門，讓你再也別管你那個爸的事都沒用。」

「這件事就別告訴七哥了，我自己會處理。」

「沒辦法，我已經告訴他了。」

「馬路你！」

「就算我不告訴他，你朋友遲早也得把這件事傳到七哥那裡，畢竟有七哥在，他們的錢才不會打水漂。我只是早些告訴他，早點幫你想辦法解決。」

「不要說你多管閑事的性格是跟我學的！怎麼這個性格這麼招人厭！」

意外的是，這次七哥沒打算插手這件事，一天都沒有聯繫過我。

晚上，我拉上卧室的窗簾，把自己的存款和借款放在一起，用點鈔機點了三遍，還是二十萬多點兒，心想著真是悲哀，開診所也開了一些時日，收入不可觀也就算了，光是日常開銷就已經不得了。

我掏出手機，猶豫地看著手機上七哥的電話號碼，還有一刻鐘就到凌晨。

就那麼靜靜坐著好一會兒，還是沒撥電話，我合衣躺在床上，一邊嘆氣一邊睏倦地合上眼睛。夢到爸的手被人剁了下來丟在我身上，血染紅了我整個身體，他驚恐的眼睛看著我，怪我見死不救，說早知道就讓那個女人把我一刀刀捅死。

我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

天蒙蒙亮，我就起來了，在診所下面等著。春天的早上還有些涼意，我只穿了件薄T恤，凍得我直抖，但我就是不想進去。

我都不知道等了多久，爸就是沒出現，打他電話也沒人接，正擔心他會不會已經出事了，七哥的車從街頭飛速開來，地上的落英紛紛揚起。七哥把車停在路邊，下車後趕緊朝我跑過來。

「七哥你……怎麼來了？」

「你在等你爸？」

我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不用等了，他不會來了。」

「你說什麼？他不會來了是什麼意思？他死了？不是說好今天早上來拿錢的嗎？」我急得抓住七哥的肩膀。

七哥忙說：「不是，你爸好好的，一根頭髮都沒少，我都幫你處理好了。你這些錢，回頭該還的都還了吧。」

「七哥你……」

「我剛好認識你爸的債主，都是道上的，他見到我還得低一頭，再說，不就是錢的事，能用錢解決的事情，都不是麻煩。」

「那些錢，我以後還你，但能不能分期付款，但我一定儘快還清！」

七哥盯著我看了很久，眼裡有不忍，也有怪罪，「我跟你認識十年了，每次發生了什麼事，我要透過馬路才能知道，你第一個想到要求助的人，永遠都不是我！」

「七哥我，我受了你太多恩惠，我怕還不清。」

「你受了我的人情，每次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如何還我的人情，你甚至都不說一句謝謝！」

我抬頭看著七哥受傷的眼睛，才知道，一直以來我多麼自私，自負，把七哥對我的好當做理所當然，習以為常的事，為了顧及我可笑的自尊心，一直把七哥的感情踩在腳底下。

我內疚地低下頭，「謝謝你，七哥。」

這句謝謝是是發自肺腑，是我在認識到自己的過錯之後及時做出的改正，可是我誤會了，這根本不是七哥想聽到的。

他眼裡溫柔的光漸漸散了，黑色的瞳孔凝聚著寒芒，彷彿周圍都升起了一層冰冷的霧氣。

「不客氣。」七哥頓了頓，聲音是我從未聽過的低沉陰戾，「只不過我希望下次你有什麼麻煩，第一個想到的人是我，而不是馬路，如果你做不到，那就讓馬路消失好了，我樂意成為你不得不做出的選擇。」

七哥說完揚長而去，重重的關門聲和一陣汽車的囂鳴。

一片櫻花打在臉上，寒意徹骨，看著七哥遠去的黑色汽車，我像被澆鑄的冰塊，站了很久。

這麼多年，七哥在外人包括馬路面前，都是一副沒心沒肺唯我是從的傻樣子，但一些時候，只有我才能見得到他不為人知的模樣，陌生得令人窒息。他只在我面前顯露，是因為我太不識抬舉，小心翼翼卻總是行差踏錯，一次次糟踐他的情意。他也會生氣動怒，畢竟以他的身份，從未有人敢將他左右擺布。不過他不會真的做什麼，對我重要的人和事，他只會拿來要挾，不會真的動手。

我和他雖相知十年，卻從來不是真正的朋友，朋友之間，怎麼會存著時刻的警惕和深深的畏懼。

那次以後，七哥一個禮拜都沒有打過電話，也沒有到診所這邊來，我每天忙東忙西，看似無暇顧及別的事，其實心裡一直壓著塊石頭，給病人切著脈都會走神。

直到我在南山受了傷，七哥才從海南趕回來，後來我才聽說，七哥因此缺席一場重要的談判，他準備了幾個月的生意告吹。手下人替他不值，嚼了我幾句舌根，他便把人辭退了，那人有腿疾，又有一家老小要養活，跪著求七哥給他口飯吃，七哥還是眼睛都沒眨，把人給趕了出去。

雖然心裡覺得他太小題大做，但我沒有過問這件事。我不想去替人求情，最後落個假惺惺的罵名，畢竟我在那些手下人手裡已經是個蘇妲己，如果進了幾句讒言就令七哥改了主意，七哥的威信難立不說，萬一我自個兒哪天被神不知鬼不覺做了，豈不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