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呈胤不說話了，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用常人的思維去揣測喝醉酒的羅玠，只能攔住要自己斟酒喝的他。

羅玠對把壺與杯還有瓮全數拿去對面桌角下放著的顧呈胤又是推搡又是啃咬，好在衣服穿得厚實，不然皮都要被羅玠咬掉一塊下來。

羅玠連從椅子上起身都困難，把頭直接埋進顧呈胤的懷裡，悶聲道：「為何不讓我喝酒？」

羅玠把腦袋埋進顧呈胤懷裡的那一刻，他是驚的，幾乎用了半盞茶的時間才反應過來的顧呈胤抬起手，一手放在羅玠背後、一手放在羅玠腦後，說道：「若是想要醉後把煩惱一吐為快就說吧。」

羅玠這回倒沒有轉移話題，只是悶聲道：「我好想他。」

似醉非醉的語氣，顧呈胤也摸不準他是否在「吐真言」，聽到他如此說，也摸不準自己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誰？」顧呈胤聲音清冷，放在他背後的的手卻慢慢的捏起了拳頭。

只見羅玠抬起頭，一雙醉意朦朧的眼睛望向顧呈胤然後道：「不是你。」

「……」顧呈胤伸長手臂夠到自己剛才未喝的酒，然後一飲而盡。聞到酒香的羅玠抬起頭，嬌嗔道：「怎麼能只顧你自己喝？」

「因為這是我釀的酒。」顧呈胤冷哼道。

羅玠癟癟嘴，換個姿勢坐著然後把腦袋靠在顧呈胤的肩上。像囈語般低喃：「顧呈胤……」

「嗯？」

「顧呈胤……」

「……」

「顧呈胤。」羅玠又見顧呈胤不理他，又叫了一聲。

「嗯？」顧呈胤被叫煩了，無奈的答道，然後在心裡不停地反省，再也不能讓他喝酒了，讓他喝酒完全是折磨自己。

「我好像醉了。」

「……」你才發現嗎？

「父親說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顧呈胤莫名的笑了笑，沒有答話，只是把羅玠身上那件大氅攏了攏。

「你說是不是如父親所言呢？」

「你當他不在人世了吧。」顧呈胤話語一畢，笑了笑，若是羅玠清醒著聽到自己說這些必定是要大聲反駁的，但他如今是醉著的莫說是反駁，就連聽也是聽不進去的吧？

羅玠沒回答他，呼吸平穩的靠在顧呈胤肩頭。

若是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也沒什麼不好，顧呈胤側臉望著羅玠的睡顏，自己都不曾發現自己笑得有多寵溺，指腹覆上羅玠的臉，拭掉兩行淚痕。

晚風吹來倒是有些寒冷了，顧呈胤抱起羅玠就往外走，直到把羅玠放到自己床上才停下腳步。

「好夢。」顧呈胤脫下他的大氅與鞋，又給他蓋上被子。

剛離開床沿就聽見羅玠囈語道：「顧淳……」

顧呈胤腳步一頓，繼而又往香爐里添了少許的香料才掩門而出。

顧呈胤一人又回到梅園之中，拿起那未喝完的梅釀自飲起來。雖一人守歲無趣，好在清凈，但少了那麼吵鬧，顧呈胤又有些不習慣了。

樊音來了，手裡還端著兩盤嘴零。

「吃過飯就不見你。」顧呈胤道。

「我給少爺討吉利去了。」樊音把一碟杏仁一碟柿餅放在桌上，「祝少爺來年事事如意福祉人。」

「一起吃吧。」顧呈胤拿起粒杏仁放進口中細細咀嚼。

「少爺甚少飲酒。」樊音聞著那帶著梅香的酒香倒是有些嘴饞了，雖然他從不飲酒。

「喝一杯？」顧呈胤正要斟酒，樊音趕忙攔住，倒也不是他避諱或者矯情，是他真的不善飲酒：「我怕耍起酒瘋少爺笑話。」

「小酌一杯無傷大雅。」顧呈胤也已見過撒酒瘋之人，再多見一個也是無妨的。

樊音只是小啄一口，便讚不絕口了：「這梅釀真是與眾不同。」

「多喝點？」

「一杯即可。」樊音連忙把杯子拿到別處，生怕顧呈胤再斟酒：「說來也是奇怪，往年的雪雖不比今年來的大，倒也比今年下得久一些。」

「你不是不喜歡下雪的天氣嗎？」

樊音一聽，故意哆嗦著道：「融雪很是冷。」

兩人無話了，直到爆竹聲響徹街頭巷尾兩人才回房休息。

所有人再次照面之時已是新年，而羅玠卻敲著昏沉的腦袋走出這陌生的房間才發現已是午時，他眯著眼睛大量著周圍，不禁道：「這是哪呀？」

正巧顧呈胤迎面走來，羅玠趕忙朝他擺擺手，怕他無視自己：「顧兄。」

「我以為你要睡到吃晚膳才肯起來。」顧呈胤笑道。

「這是……你的睡房？」羅玠指了指身後的那扇門。

「有何不妥？」

羅玠連說了三個「我」字也吐不出下文來，顧呈胤便說道：「梅園離我的睡房很近。」

言下之意就是懶得送一個醉得不省人事之人饒八百道彎回房？

「儘管很近我的胳膊也快脫臼了。」

言下之意就是嫌棄醉酒之人太沉？

羅玠強忍住大年初一就張口罵人的衝動，道：「其實顧兄不必……親力親為。」

顧呈胤看著羅玠幾句話的時間變換了很多個表情的臉，不由笑道：「餓了嗎？」

「你吃了嗎？」

「我不正要過來叫你起床用膳？」

羅玠跟在顧呈胤身後暗自腹誹道：絕對是因為昨晚喝了他幾杯酒所以這叫報復。

樊音很忙，丫鬟家丁也很忙，而顧呈胤與羅玠卻是閑得很。

羅玠敲著宿醉的腦袋落下一子，轉眼看棋盤上的局勢不禁不說道：「昨日的酒後勁太大，連怎麼下棋都給忘了。」

「慢慢來。」顧呈胤又落下一子。

羅玠又道：「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

顧呈胤眉峰一抖：絕對沒什麼好事。

顧呈胤不說話，示意羅玠問，他便眯笑著開口：「你說你一個公子哥，怎麼如此像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小姐？」

「……」有很多話，不聽也罷。

「只是把那繡花彈琴變為了讀書下棋。」羅玠又補了一句。

「昨天的那瓮酒並未喝完。」顧呈胤莫名其妙的說了這樣一句話，讓羅玠有些摸不準了，他不恥下問道：「所以？」

「去把剩下的那瓮酒喝了吧，我覺得你喝醉了至少安靜點。」

「……」羅玠癟癟嘴，注意力繼續回到棋盤上，但下了兩子忍不住道，「昨夜我醉了就睡著了？」

「不然你還想做些什麼嗎？」顧呈胤不知是不是眼花，他竟然看到羅玠臉上一臉的可惜。

「我以為我會撒潑的。」

「……」顧呈胤把棋子投進棋盒中，道：「要出去走走嗎？」

上一刻還捏著棋子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人，這一刻卻「蹭」的站起來，點頭如同搗蒜：「好啊。」

兩人一齊出了府，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見面的第一句話就是「恭喜恭喜」。今天的天氣依舊很好，家家戶戶門前都是貼著對聯、掛著燈籠，一派喜氣洋洋。

羅玠是一路走一路吃的，或許能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只能靠食物了。顧呈胤看著羅玠的鼓著嘴無奈的嘆了口氣。

「這是什麼地方？」顧呈胤朝著羅玠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倚門而立、宛然一笑盪三秋的女子正朝他們二人招手。

「煙花之地。」顧呈胤說著準備走，而羅玠拉過他一臉興奮道：「進去看看。」

「前面有間茶樓，裡面戲班點心都不缺，我在前面等你。」顧呈胤抬腳就走，留下羅玠一人站在原處，躊躇了一下羅玠還是跑向顧呈胤。

「怎的不進去？」

「我覺得煙花之地我還是不去為好。」顧呈胤相信是因為那句「戲班點心都不缺」才跟來的。

兩人進了茶樓，顧呈胤只要了壺茶，而羅玠卻點了一大桌的點心，桌面上擺得滿滿噹噹。茶水點心剛上齊，戲台上的戲剛好開場。

顧呈胤只是淡淡的喝茶，而放在羅玠手邊的那杯茶完全是用來解膩的。

這齣戲是牡丹亭，羅玠主要在吃壓根沒有去看戲，只是時不時的抬起頭望一眼戲台。而顧呈胤雙眼一直盯著戲台，也不知是看進去了還是沒看進去。

天已經完完全全黑下來了，茶樓雖還做著生意卻也要早早的關門了，茶客們也很識趣的回家吃飯了。因此這台戲結束就三三兩兩的結伴離去了。

羅玠愣是把滿桌的點心吃得一點不剩，街上小販無一不是要趕著回家吃飯的，所以來時熱鬧的長街此刻倒是有些冷清了。

「待會回去你還吃得下嗎？」顧呈胤有點擔憂。

「沒事，剛剛那一桌只不過是個熱身。」羅玠拍拍有些鼓的肚子。

「你好像一天除了吃就是睡了。」顧呈胤不是嫌棄他，只是心疼糧食罷了。

「趕路很累的，好不容易可以在你府上休息幾天不得好好犒勞一下自己嗎？」羅玠義正言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