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忐忑地在客廳里來回踱步，百葉窗欞上落著一隻小麻雀，不消片刻又撲棱著翅膀飛遠。

艾倫斜倚在沙發上，手機上載來微博刷新的聲音。

這麼多天過去了，楚安不知道艾倫是否看到了那些評論，他一直都表現得很沉靜，看人的眼神並不是"Not your business."(與你無關。)相反是"Not my business."(和我無關。)

然而她此刻也沒心思去管艾倫的感情生活。午飯剛結束，結束艾睿和易舒就動身去機場接艾倫的爺爺了。

這麼多天從所有人的對話里得出的結論就是，艾倫的爺爺是艾家的權威，所有人尊重且敬畏他。

過不了多久自己就要見到他了，不知道伯父伯母會如何向他介紹自己。

「我要怎麼稱呼你爺爺？」

艾倫抬頭，突然狡黠一笑，往旁邊靠了些，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你過來，我就告訴你。」

「不說算了。」

「…真沒勁。」艾倫又低下頭去玩手機。

楚安一路小跑去衛生間，在鏡子前認真地撫平裙子的每一處細微的褶皺。

她側頭看著腦後的髮髻。這是伯母的造型師朋友替她綰上的。

她沒想到艾倫的爺爺回國，全家人重視到這種程度——每個人都換上了正裝，艾倫也穿上西裝，頭髮梳得整齊。

「那麼緊張做什麼？爺爺又不會吃人。」艾倫拉開半掩著的門，突然出現的說話聲讓楚安驚起一身雞皮疙瘩。

楚安深吸一口氣，在心裡告訴自己冷靜一點兒就不會搞砸。

「你當然也叫爺爺啊，嗯…衣服果然會挑人。」艾倫走進去，站在她身後，「我們來張自拍，笑一笑。」

楚安還沒反應過來，艾倫伸出手機就是一張。

「那我該在爺爺面前怎麼稱呼你？」

「這倒是個問題，」艾倫拖長尾音，手指在手機上劃來劃去，「你看，珠聯璧合。」他把手機舉到楚安面前。

照片里的楚安一臉茫然，身後的艾倫笑得得意。

「真像爸媽結婚周年紀念日的時候，那個加拿大攝影師拍的婚紗照。」

楚安沒理他，轉身打理裙子。

「伯父伯母不是叫你今晚帶上沛然學姐一起在家裡吃飯嗎？你打電話了嗎？」

「他們叫我帶女朋友來，沒叫我帶她來。」艾倫一隻手搭在楚安的肩上，「你怎麼不問問我和她怎麼在一起的？」

關我什麼事…楚安在心裡翻白眼。嘴上不自願地問：「怎麼認識的？」

「你並不想知道…」艾倫裝模作樣地嘆息，手指繾眷她的發梢，無所謂地聳肩，「對了，我去舊金山的那一個月，你都在家裡做什麼？」

「幫連姨料理家務，陪伯母逛商場，還去公司里幫忙打下手。」楚安沒有說自己大部分時間其實是去打工了，艾倫不知為何非常反感她去打工，

「手拿開。」楚安補充道。

「如果當時在舊金山，被我救下的人是你，你會不會喜歡上我？」

莫名其妙的問話讓楚安摸不著頭腦。

「我不可能出現在舊金山，這種假設太無聊了吧。」楚安轉身走出去。

走道牆邊上的壁燈靜靜地掛著，特地做舊的銅色燈罩，燈底的懸著高低不一的透明玻璃方晶。

「你是不是擔心我們國際部的那些學生會說三道四？」艾倫站在門邊，抬高音量問道。

楚安放緩腳步，沒有應他。

艾倫以為她要走了，卻沒想到她退了回來，只是關掉衛生間的燈。

不經意間瞥了自己一眼，眼神里的不屑和鄙夷艾倫都體會到了。

「小少爺！老先生到啦！」

艾倫聽見連姨氣沉丹田的吼聲，藏不住的歡喜之情。

「來了。」艾倫把手機塞進褲子口袋，快步走出去。

「這是不是安安？」爺爺面頰堆笑，把手裡深黑色的拄杖遞給連姨，並報之和藹一笑。

「安安，快和爺爺問個好。」易舒輕輕拉過楚安。

面前的老者臉上帶著些紅暈，背挺得筆直，不像是需要拄拐之人。穿衣打扮比在場的任何一個都要潮流些。

半長卡其色束帶風衣，墨綠條紋長褲，休閑牛皮鞋，頭頂上是拼接方塊貝雷帽，脖子上隨意地系著花格子短圍巾，胳肢窩下還夾著Hermes通勤皮革包。

「爺爺好。」楚安微微彎腰，笑眯眯地說道。

「Eric一路上都在向我介紹你，多麼懂事乖巧，阿舒也對你讚不絕口。我想他們說得沒錯。」

許是在西化而開放的環境待了太久，艾倫的爺爺說話口音帶著美腔，模樣也似乎有些西化。但一口流利的中文證明了他是個正宗的中國人。

「Hey grandpa,  welcome back,miss 

you so much."(嘿爺爺歡迎回來，我好想你。)艾倫熟稔地張開雙臂，兩人抱在一起。

「I miss you too."(我也想你。)爺爺眉間含笑。

不稍片刻他便推開艾倫，也給楚安來了個結實的擁抱。

「我有一個很優秀的日本友人，你長得和她很像，她是個小提琴家，安安也是來自日本的嗎？」

楚安的腦袋「嗡」地一聲長鳴，纂緊五指。

「怎麼可能啦。」艾倫擺擺手，「爺爺你想多了。」

順著他的話楚安搖搖頭：「讓您失望了。」

他爽朗地笑著，背微微後仰。

「Eric告訴我你們兩個為我準備了一個小節目。」他的嘴唇薄如刀片，微笑時抿成一條直線，歲月雕琢了他的眼神，卻沒有在他的皮膚上留下明顯痕跡。

「是啊，現在開始嗎？」

「不著急，晚飯後再開始。」

「到時候人很多…」楚安驚訝。

「我相信你們。」他拍拍兩人的肩膀，隨著Eric去了書房。

天色漸暗，易舒命連姨把大門打開。

楚安坐在天台雕花漆白的圍欄邊，看著環山公路上星星點點的車燈一點一點靠近，然後駛進大門，繞過幾個彎後停到大樹遮掩的露天停車場。

下車的人，或雍容華貴或溫文爾雅，他們和艾倫的爺爺親切地握手擁抱。

艾倫半靠著圍欄，側頭垂眼掃過樓下的人們，向她介紹每一個自己認識的人。

「每一年都這麼隆重嗎？」楚安抬頭看向艾倫。

「今年好像特別隆重些，可能爸爸只是用聚會的喙頭想要做點什麼吧。」艾倫把手插進褲袋，聳聳肩。

「以前的中秋節，你都是怎麼過的？」艾倫突然在她身邊蹲下。

「…」

「怎麼不說話？」

「沒有過中秋節的習慣。」楚安淡淡應道。

「都沒過嗎？」

「是。」楚安長長地嘆了口氣，「每個人都應該過中秋節嗎？」她認真地看著艾倫。

這種問題讓艾倫很是詫異，她從小長大的環境和自己真是完全不一樣呢。

「中秋象徵著團圓，是中國人靈魂深處抹不去的烙印。這種時候，就應該和家人圍坐一團，把酒賞月。」艾倫挨著她坐下。

「…我大概不算那些人的家人吧。」

「那些人？」

「從小到大收養我的家庭挺多的。」

「那為什麼…」

「為什麼我還需要在酒吧打工還是為什麼我總是被拋棄？」楚安笑道，「你要問哪個？」

「為什麼總是被拋棄？」艾倫看著她的眼神多了些憐憫。

楚安把頭抵在雪白的圍欄上，但笑不語。

夜風微微掀起裙沿，楚安的膝蓋暴露在空氣中。她伸手壓住裙擺，輕輕揉搓膝蓋。

「怎麼了？」

「風有些涼，吹得膝蓋有點痛。」楚安聳肩站起來，「我們該下去了吧。」

風涼和膝蓋疼有什麼關係？艾倫不懂。見楚安已經走遠，急忙撐地跳起趕上去。

大廳里平常擺放著古玩的木櫥被移放到別處。通往後花園的那扇門被打開，燈火通明。

艾倫一腳還未踏下樓梯便被人拉住。

「這不是艾倫嗎？」女人一把拉過他，朝著旁邊的人說道，「今天穿得這麼正式，帥得隨他爸啊。」

艾倫故作謙遜地刮刮鼻子，嘴裡念叨著「哪裡哪裡，阿姨過獎了。您的女兒才是美得隨您。」

「我孩子和艾倫同校，說艾倫嘴甜，人還禮貌。天天追著他的女孩子多得數不過來。」

另一個人插嘴道：「還聽說你換女朋友速度比你爸公司的股票漲得還快。」

一眾人哈哈大笑起來，艾倫尷尬地掛著笑臉，偷偷轉頭看向楚安。楚安打量著人群，沒理睬他。

「爸爸找我還有事呢，阿姨們先聊著，我去去再來。」艾倫微微鞠躬，後退幾步拉上楚安離開。

「我媽的什麼朋友啊這是…」艾倫翻了個白眼。

「你停停。」

「停什麼啊，我現在要趕緊離開這兒。」艾倫不滿皺眉，腳下卻不曾停住。

「你快停下。」

「怎麼了？」艾倫停住，皺著眉頭轉身不悅地看著她。

楚安面露難色：「後面那兩人，好像是沛然學姐和你的朋友。」

「啊？」艾倫愣住，抬頭看去，黎沛然和黎子胥兩人冷臉站在擁擠的人群中。

"Damn it."(-.-這個就不譯了吧？意會就好。)艾倫低咒一句，「你先去玩兒，我過去招呼一下黎沛然。」

他鬆開楚安的手，深吸一口氣朝兩人走去，臉上又掛上平日輕鬆自得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