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過後，桂花落盡，北半球晝短夜長甚是明顯了。

下午四點多的光景， 空曠的走廊上楚安抱著成疊的作業快步往辦公室走去，身影被紅透的夕陽拉得冗長。

「楚安！」身後有人叫住她，是純一的聲音。

「啊？」楚安半周角大轉身。

純一逆光站著，肩膀聳動，鬆鬆軟軟的頭髮也跟著晃動。

楚安眯起眼睛，也只是看到一團模糊不清的陰影和地面反射進眼裡刺目的金黃色。

「純一你怎麼了？」楚安感覺到不對勁，小跑過去。

「楚安…」純一的臉頰皺成一團，楚安看清她臉上兩條清晰的淚痕。

純一伸手想抱住楚安，隔著作業只能滑稽揮手。楚安趕緊把作業放到地上，回抱住她。

楚安低聲寬慰，任由她把頭擱在自己肩上。純一抽抽啼啼地把她摟得更緊，楚安覺得自己的脖子變得黏濕，一陣風吹過，有些涼。

「有人和我說，唔…」純一沒說完又哭了起來。

「說什麼？」楚安輕輕拍打她的後背。

「我好難過…楚安我好難過…」純一放開她，用手背一遍一遍地抹著眼睛。

楚安掏出紙巾替她擦幹眼淚，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純一原本止住的眼淚在看到楚安的神情時又開始嘩啦啦地往下掉。

「我…我寫了一封信，想給艾倫學長的…可是，可是我沒有找到他。艾倫學長的前女友把我攔了下來，拿走了我的信…」

楚安皺眉，黎沛然竟然敢直接拿走別人給艾倫的東西了。自從那晚收到簡訊憂心忡忡了一天後，對方就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我知道你很厲害的，外校考進來還次次測驗分數那麼高，長得漂亮，你看你瘦瘦高高的，」純一一抽一抽地胡亂比劃著，「人也禮貌，看起來就比我成熟多了，家裡又有錢。」純一又「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自古逢秋悲寂寥，還真是這麼回事。

楚安聽得一愣，這都是些什麼啊…

「純一你也…」很棒的。話沒出口，又聽純一繼續道：

「她說艾倫學長是喜歡你的，也怪不得艾倫學長喜歡你，」她自顧自地繼續道，「你和艾倫學長的家人關係那麼好，還同住一個屋檐下…學長怎麼會不喜歡你嘛…我要是學長，我也喜歡你。」

楚安愣在原地，接下來純一說的話她只聽得「艾倫學長」「你也優秀」諸如此類。

…

「不是的，其實我並沒有，他只是開玩笑，噢不，他沒開過這種玩笑。」楚安反應過來，拚命解釋，卻越解釋越亂。

純一猛不禁笑起來，鼻孔里猛地呼出一個鼻涕泡，「砰」地就破了，純一的笑僵在臉上。

「我，我只是想說你緊張的樣子第一次見到，好有趣！」純一噘嘴解釋。

楚安死抿著嘴，卻忍不住大笑出聲。她半彎著腰，用手撐著膝蓋，頭髮在空氣里飄蕩。

「楚安你別笑了。」純一難為情地接過她遞過來的紙巾。

「好，」楚安直起身子擦了擦眼角，「純一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嗯？」純一用力擤鼻涕，艱難地抬眼看她。

楚安理了理額前飄蕩的碎發，用嚴肅認真的眼神審視純一。

「初戀是件美好的事情，你應該認真對待一個你喜歡，也喜歡你的人。那個人會認真對待你的喜歡，也和你一樣美好。你可以和他分享你的快樂和難過，一起做有意義的事情。說真的，把初戀送給一個閱人無數，需要你刻意討好的人，純一你真的甘願嗎？」

她深深地看進純一的眼眸里，目光篤定。

純一被她問住，微微傾斜腦袋想了會兒，下意識地搖頭。

她彷彿看到夕陽在楚安的眼裡沉沉下墜，她耳邊的一綹碎發被風帶起，遮住她的眼睛。風停時，頭髮安靜地垂下，一切恢復黯淡。

楚安似鬆了一口氣，拍拍她的肩膀。小女生的喜歡，有時候來得快去的也快。來幾句雞湯，她就可以滿血復活。

「我先走啦。」她彎腰抱起作業，低垂著眼轉身欲走。

「楚安，」純一叫住她，「我覺得，你說的真的有道理。」

「可是！」她跑到楚安身前，「你喜歡艾倫學長嗎？」

楚安震驚地抬眼，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楚安你怎麼不說話？」純一睜大眼睛盯著她，看得她發虛。

「哈哈。」楚安幹笑兩聲，「這是什麼問題，別耽誤我交作業了，天都要黑了。」楚安朝她揮揮手，繞開她向前走。

「也許你可以和艾倫學長分享你的快樂和難過，做有意義的事，你更值得所有美好的事情。你別走那麼快嘛！楚安我真是好喜歡你！」最後一句幾乎是吼出聲。

「我也喜歡你，純一。」楚安回頭朝她笑笑，再回身時走得更快了。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純一細細地念了一遍，忍不住笑起來。

她跑到圍欄邊雙手托腮，仔細搜尋那個偷偷看了許久的人。他和周圍的人有說有笑，一隻手抱著球的樣子依舊很帥氣，純一還是能夠腦補他打完整場籃球賽的樣子。

總有那麼一些人，讓人覺得很美好。他們不會刻意去做什麼轟轟烈烈的事情，但就算只是和他們靜靜地站在一起，也是有內而外的舒適。

艾倫學長和楚安，就是這樣的人。

「你怎麼這麼慢？」艾倫看著楚安慢吞吞地挪到球場邊，在長椅上坐下。

「我剛剛拯救了一個差點失足的少女。」楚安從書包里掏出一瓶礦泉水遞給艾倫。

艾倫接過水，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純一給你寫了封信，最終沒給出去。」她沒有告訴艾倫這封信被黎沛然攔下來了。

「所以你是怎麼挽救她了？」艾倫撩起球衣領子一腳擦了擦汗。

「我和她說…」楚安故意放慢速度，「少了一個追求者是不是覺得很可惜？」楚安沒有說下去，而是突然反問道。

「我都不知道她是誰。」艾倫不屑地笑了。

楚安看著他不屑的模樣，有些慶幸純一的單純聽話。轉開頭看籃球場上還在揮汗如雨的男生們。

「我和她說，把初戀送給一個…」楚安手肘頂在腿上，用手撐著下巴，換了個舒適的姿勢繼續道，「 閱人無數，需要你刻意討好的人，真的值得嗎？」

「…你真的這樣說的？」

楚安點點頭。

「我先去換衣服，你在這裡等我。」他耷拉著臉，從楚安面前走過去。

「艾倫你準備走了？」黎子胥接過別人投來的球，艾倫朝他擺手。

楚安眯著眼睛，百無聊賴地踢著腳下的沙礫。

「你喝水嗎？」

黎子胥拿了一瓶水笑眯眯地站在她面前。

「謝謝，我不渴。」楚安微微往後傾身頷首。

「上次問你要不要橙汁，你也拒絕了我。」黎子胥失望地收回手，搖搖頭。

「呃…」楚安驚覺這樣不太好，突兀地抬起手想去接水，「我好像是有點渴了，謝謝。」

黎子胥把水遞給她，無奈地笑著。

「你每天都要等艾倫嗎？」

「嗯。」楚安靠在椅背上疲憊地點點頭。

「你好像很累？」

「快月考了，複習得有點晚吧。」安雲淡風輕地應道。

「那你要好好休息，有空可以來看我們打球，我們課餘時間大部分時候都在這裡打球。」黎子胥指了指籃球場。

「好。」楚安揉了揉太陽穴，對他點點頭。

「那…我先走了，拜拜。」楚安看著他跑回球場上，又往自己這邊看了一眼。

楚安閉上眼睛，情緒有些低落。也許世界上就是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我們回家吧。」她感覺到有人在她身邊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恰若流螢撲火，總是情難自禁。

「好。」她撐著長椅起身，佇立在原地半晌不動。

艾倫把書包甩在肩上，擔憂地看著她。

「今天有人和我說，你喜歡我。」她不自然地前後擺臂，兩隻手摩擦褲縫線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響。

「我以為你一直都知道的。」艾倫已經換上了校服，領帶依舊打得一絲不苟。耳朵上又多了兩隻閃閃發光的東西，他總是逮著一切機會戴耳釘。

兩人轉頭的瞬間對視一眼又匆匆撇過頭去。

「我和她本來就不是真的。」他壓低聲音，「滿足她的願望，總不是錯的。」

「沛然學姐該有多喜歡你…」楚安想像不到黎沛然如何開口向艾倫提出這樣的請求。

「那你有多喜歡我？」艾倫把手背到身後，彎腰湊近她的臉。

「不喜歡。」楚安飛快地答道，不自在地扭開頭。

"Whatever you say."(隨你怎麼說。)艾倫眯著眼看遠方微微隆起的小山包，「絕對佔有，相對自由。」

「什麼？」楚安和他緩緩走在球場邊上，天色將暗。

「絕對佔有，相對自由。主語是我，賓語是你。」艾倫一手指著自己，一手指著楚安。

絕對佔用，相對自由。她沉吟不語，也不知道艾倫對多少人說過這樣的話。

「我們快一點，」艾倫抬手看了看手錶，「李叔應該等很久了吧。」

楚安看他仰起頭，喉結上下攢動的模樣，把頭埋低，臉上卻有點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