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沛然頹靡地深陷在沙發之中，厚重的窗簾把陽光阻擋在外，室內伸手不見五指。

門鎖咔撻一聲打開，明晃晃的陽光頃刻間竄進房內，門外有一隻腳踏進房內。

「咳咳…黎沛然你在搞什麼啊。」

來人卻是程一，他把行李箱拖進房子里。暴露在陽光下的空氣中灰塵瀰漫，一股黴菌發酵的酸澀撲面而來。

程一走到牆邊把約莫兩人高的厚重窗簾拉開，又推開落地窗，室內仿若從午夜回到日中。

「啊啊啊啊啊啊，程一我給你一分鐘時間把窗簾拉上！」黎沛然尖叫著從沙發上跳起來，焦躁地四處走動，拚命撕扯自己的頭髮。

「黎沛然你有病吧？」程一斜她一眼，把門輕輕合上，拖著行李箱準備上樓。

"Son of bitch."他聽見黎沛然沉重的喘息聲交雜著咒罵。

猛然一個重物「咚」地一聲悶響，砸中他的腦袋。程一鬆開拉著行李箱的手，緩緩摸上自己的後腦。

「嘶——」他抽回手，指尖上多了些血珠。

「黎沛然你他媽的吃錯藥了？」程一憤怒地轉過頭來，低頭看見地上碎成渣的琉璃盞，繼而冷笑道，「爸爸這個周末就回來了，摔什麼不好摔了這個琉璃盞。」

黎沛然胸口劇烈起伏著，雙目猩紅。程一看著她深深凹陷的眼窩，亂成一團的長髮，心中瞭然。

「被人甩了？」

「你，個，賤，人。」黎沛然跳下沙發，朝他衝過來，「關你什麼事？」

程一轉頭就跑，躥上樓梯，顧不上行李已然在黎沛然的腳下。黎沛然死命將行李箱狠狠踩一腳，再一用力竟被踹開。

「黎沛然，你人前人後兩個模樣，活該學長不喜歡你。」程一站在樓梯上瞪她，「學長肯定喜歡楚安吧？」

「你住嘴！」黎沛然暴跳如雷，在樓梯下和他僵持著。

程一冷笑著，像是換了一副面孔，他靠著青銅色的扶手，倨傲地微揚下顎：「她沒錢又怎麼了，反正艾家有的是錢，人家就是不在乎你。」

黎沛然偏頭皺眉，雙眼微眯，程一看她一副算計的模樣，驚覺說漏了嘴。他慌張地偏開頭不敢直視黎沛然的眼睛，幹咳一聲壓抑著滿腔怒火轉身欲走。

黎沛然是眾所周知的八卦中心，校內所有大大小小的八卦無一例外都會落入她的耳中。上到校長兒子的小媽，下到哪個學生是校門保衛處大叔的孩子。

她憑藉著對於小道消息敏感的嗅覺，和身邊一群和她一樣玩世不恭的二世祖一起，攥著全校從本部到國際部，十二個年級，大部分人不為人知的秘密。她們以此來作弄人為樂，程一從國小被母親送到父親家開始，就感受到了她的惡劣。而放學後人跡罕至的音樂教室就是她們的據點。

程一曾躲在中庭外的灌木叢里，看著她把一個女生書包里的所有課本都翻騰在地，在那個女生面前全部撕成碎片。

那天傍晚夕陽落在地平線邊上，音樂教室的窗玻璃將昏黃的餘光全數反射進他眼裡，幾乎閃瞎他的眼睛。他聽見黎沛然幸災樂禍的笑聲，和女生壓抑得極低的抽泣聲…

隨後音樂教室的門被打開，他貓腰藏好，等腳步聲漸遠才探出頭來。他咬咬牙，躊躇著走進音樂教室，陪著那個受驚的女孩收拾好碎紙屑，又送她回家。

那個女孩會怎麼解釋這一切未可知，在回家路上程一心中依舊尚有餘悸。天黑到家，看著向爸爸撒嬌笑得甜蜜的黎沛然，只覺得她渾身上下寫滿噁心。

「楚安很窮？」黎沛然從容地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包煙和一把打火機。

她嫻熟地抖了抖煙盒，把煙叼在嘴裡輕車熟路地點上。片刻之後，心滿意足地吐出一口煙。繚繞的煙霧遮蓋住她的臉，程一卻依舊能夠想像到她輕佻的眼神。

「…打火機哪裡來的？」程一看著她手裡zippo漆紅女式防風打火機，心下一沉，「黎沛然你看看你現在像個什麼樣子！」

程一被她肆無忌憚地在自己面前點煙的模樣驚駭，黎沛然最終還是墮落成她那群狐朋狗友同一副德行。

「據我所知，艾家也沒什麼窮酸的朋友親戚，」她並沒有回答程一的話，「小雜種，說漏嘴了吧？」

「黎沛然如果你還敢做出什麼過分的事，你別以為我不敢把這些告訴爸爸。」程一眼裡閃過一絲狠辣。

「你以為我會怕麼？」黎沛然掐掉只抽了幾口的煙，隨意丟在地上。

她一如既往地驕傲而目中無人，程一卻看不到自己初來乍到時，她眼中穿透一切的鮮活靈魂。

那時的黎沛然已然有深切的慾望和鐫刻進骨子裡以損人利己為樂的性子。這麼多年本性難移，更添恣意。程一第一次感受到同是十幾歲的少女，竟可以差別如此大。

楚安知世故而不世故，黎沛然是不知世故偏要世故。

愚蠢。

她要生要死，消沉也好，墮落也罷，程一死都不想看到她再去傷害別人。

同一時刻，艾家人在機場目送艾倫的爺爺登機。

楚安看著飛機從遠處漸近，慢慢起飛愈而遠去，心裡有些惆悵。這幾天和爺爺聊得很開心，她發現爺爺之所以受人敬重是有原因的。

在爺爺回國之前，她是除連姨外起得最早的人。而最近她起床時，爺爺已經在花園裡澆花了，這原是自己愛幹的事。

爺爺擅長的不僅僅是鋼琴，確切點是各類弦樂器。他可以獨自在琴房裡待上一天，只到日暮時出來和大家一起共進晚餐。

艾倫還會時不時地抱怨，小時候因為調皮而時常被爺爺鎖在書房裡，百無聊賴的他開始看書架上的各類書籍。諸如《追憶逝水年華》這類意識流小說，又或是《人間失格》這種讓人內心沉鬱到極致的書，還是米蘭.昆德拉筆下飄忽的靈與肉。總而言之，從此他和同齡人聊天，所有的思維方式就不再在同一維度了。

艾倫末了還補充一句:「和他們說話總有一種和智障交流的感覺。」

「我們走吧。」楚安的思緒被艾倫的話打斷。

她回過神來，艾睿和易舒已然走在前頭。艾倫不知道在和誰通電話，機場人聲鼎沸，楚安聽得模糊。

他的表情甚是冷漠，嘴唇翕動，只是在靜靜地聽著對方說話。不稍片刻，他便蹙眉掛斷電話。

「怎麼了？」楚安隨口問道。

「嗯？」他盯著手機走神，「沒事。」他回過神來，轉頭對楚安微笑，相比，判若兩人。

他似乎在儘力彎起嘴角，嘴角兩邊掛著深深的梨窩。耳釘又換成了另外一隻，好似黑瑪瑙。

楚安明白了為什麼那些女生對艾倫如此流連忘返，禮貌而疏離的人，若是有一張顛鸞倒鳳的臉，還有溫潤如玉的眼神…不傾倒，也難。

楚安的腦海里，倏而閃出一句「春風十里不如你」。

是了，春風十里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