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那天，氣溫驟降，天飄小雪。艾倫的爺爺千里迢迢趕回國，帶著一家人去了城郊另一頭的墓園。　　

「奶奶是在聖誕節過世的。」下車前艾倫提了一句。

楚安點頭，這就是一家人在聖誕節掃墓的原因了。艾倫抬頭一眼瞥見她的神情，沒說什麼，從另一邊下車。

「那是櫻花？」兩人走在後頭，楚安的眼神停留在艾倫爺爺手裡的那捧白色花朵上。

「啊…奶奶在日本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很喜歡櫻花。」艾倫解釋道，「既然是來掃墓，只是準備一束不應季的花也不算什麼難事吧。」

艾倫聳聳肩，垂眼把玩手裡的一枚耳釘，斜著嘴角似在嘲諷。楚安心領神會，用手指蹭了蹭自己凍得發紅的鼻尖，跟緊艾家人的步伐。

艾倫的奶奶被埋在了墓園深處，結塊的泥土地堅硬濕滑。一行人跟著領路的老者繞過百來個墓碑，停在一片柵欄前。

「爺爺的想法，有時候也挺獵奇的…」艾倫盯著那一片柵欄，輕聲道。

站了幾個小時，雪越下越大，艾睿拿著鐵鏟艱難地鏟雪，易舒立於他身側為他打了一把傘。楚安只覺渾身關節疼痛難忍，卻不敢出聲打攪他們。

連姨在墓碑前為艾倫的爺爺支了個矮凳，從帶來的一大堆東西里掏出幾個硃紅色燙金鑲邊的木製食盒，在墓碑前打開擺好。

艾倫的爺爺打了把傘遮住墓碑以及食盒，良久無言。艾倫也接過連姨遞來的傘，低聲道謝後在楚安頭頂撐開。

楚安抬頭盯著黑色深沉的傘頂，深吸一口氣閉眼舒張開來。也許對於艾倫來說，失去奶奶的感覺，就和自己失去熒惑的感覺是一樣的。

「你在想什麼？」

「你失去奶奶的感覺，大概和我失去熒惑的感覺是一樣的吧。」

艾倫沒有做聲，偏過頭去想了一會兒，卻對楚安道：「你喜歡過方熒惑的吧…」

楚安聽完，睜大眼睛抬頭與他對視。

「沒有。」她回頭繼續盯著那一方矮小的墓碑，緩緩搖頭。

「雖然這麼說是對死者大不敬…」艾倫抿著嘴把頭湊近她，「但他過去或是現在都威脅不到我。」

楚安沒有辯駁，他說的不無道理。只是艾倫這樣說出來，多少讓人有些不適。

「冬天躲在被窩裡，有人沖著你潑了桶冷水，你會怎麼樣？」

「那個人死定了。」艾倫許是聯想到了畫面，咬牙切齒。

楚安低下頭去，冷天最遭罪的就是各處關節，即使兩腿發軟也要堅持嵬然不動的姿勢。

艾倫心神恍惚，並未發現楚安的異常。直到艾倫的爺爺終於起身準備打道回家，艾倫也只是把傘斜向楚安那邊。她吃力跟上，儘可能多活絡關節。

到家後，艾倫脫掉沾了血水的大衣，倒在沙發上玩手機，身邊的沙發往下陷了陷。

「爺爺。」艾倫禮貌招呼，往旁邊挪了挪。

「You are not happy today.」（你今天並不開心。）

艾倫放下手機，平日爺爺身上應用自如的亮色拼接元素此刻怎麼都礙眼。他想了想，重新拿起手機。

「Shits happended ,but life goes on .」（總有不盡人意時，但生活得繼續。）他沒頭沒腦地接了一句，抬眼掃了掃各處，「安安呢？」

「安安小姐說是去換衣服了。」連姨跪在壁爐前埋頭清理爐灰，回了他一句。

「我去找她。」

「Alan ,I'm so sorry .」（艾倫，我很抱歉。）

艾倫怔住，起身後又坐下。愣是拉過那隻無論如何保養也青春不再的手，細細打量他眼角的魚尾紋，驀地笑了。

「您有什麼好道歉的，不插手別人的私事是基本社交準則。您放心我沒有告訴安安那些事情，她依舊和大家一樣崇拜您，我絕不會幹這種缺德事。」

「你可以告訴她，」他反拉住艾倫的手，「我更希望她喜歡一個真實的爺爺。」

兩人相視而笑，艾倫彎著嘴角，露出一排光潔的牙齒。他的睫毛撲朔著，仰頭時喉結上下蠕動。

「I love you , so is she .」（我愛你，她也是。）艾倫給了他一個結實的擁抱，起身上樓。

「我今天和她打賭，你是真的喜歡上那個女孩了。」他沖著艾倫的背影大聲道，「她和上帝都會保佑你們的。」

「Thx .」（謝謝。）艾倫回頭朝他眨眼。

那個抱在手裡奶聲奶氣地撒嬌的艾倫，不經意就長成了一個挺拔英俊的少年了。

「其餘的不說，至少阿倫在改變，」易舒手裡捧著熱咖啡突兀地說道，「也挺好的。」

「當年我由著你們胡來，那麼你們會由著他們胡來嗎？」

「他們還太年輕…」易舒放下杯子，「我和艾睿不會棒打鴛鴦，但也不會放縱他們。」

「也好…」他嘆了口氣靠在沙發上，盯著拱形天花板上扎眼的吊燈，手指在沙發沿上有規律地敲打。

艾倫在楚安房外敲了敲，聽見回應後推門進去。楚安躺在床上，面頰泛紅。

「你怎麼了？」艾倫合門過去，朝自己的手呵幾口熱氣後搭在楚安額前。

「大概是風濕，捂一捂就好了…」她有氣無力，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這不是老人家才會犯的病？」艾倫挑眉，手僵住。

「南方太過潮濕，也是常事。」楚安略提一句，不願多講。她扯掉發繩，歪倒在一邊，閉眼假寐。

艾倫盯著她的側臉琢磨了片刻，回身出去。楚安微睜開眼，聽見走動的聲響又合上眼睛。

門被輕輕合上，身邊似有東西落下，帶起一陣風。衣服摩擦的聲音讓她忍不住悄悄轉過頭去，面前是明晃晃的鮮活肉體。

天殺的…楚安分明地感受到眼皮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