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過後，各村裡到處都洋溢著快樂的氣氛，不為別的，就因為從城裡回來的人最後說的那一句，「大老爺說了，要是皇上高興了，以後看重我們村，到時候我們就能搬出去了！搬出去！翻過大山，以後住到城裡，做城裡人！子子孫孫都做城裡人！」

趙先生幾乎在聽到的那一瞬就知道，有什麼東西崩塌了，那是一種延續了千年百年用以維繫人和大山之間情感的東西，名曰信念。

這一次再有人提出要擴大狩獵圈的時候，提出的人不再是小心翼翼地說了，他們是叉著腰自信滿滿地說的，村中的長老在一旁嘆氣，個別臉上已經出現了鬆動的神色，中年人們都沒吭聲，年輕人的臉上全是亢奮。

「擴大就擴大吧，皇上高興才重要！」

「山這麼大，哪能打得完啊，這些畜牲精著呢，全都往裡頭跑，我們又不進去，肯定打不完的！」

一開始的言論還都是像這樣的，不到幾天就慢慢變成了……

「要我說啊，這山廢了就廢了，反正以後我們也不在這裡了，誰要抱著山過一輩子啊，我們可是要出去的！」

「我看吶，就是這山害得我們，你看這山這麼高這麼大，又成片成片的，能種莊稼的地方沒些個，想出去，嗬，路也沒法修，要不是這山啊，我們祖上早就搬出去咯！」

村中長老依舊拄著拐棍，他雙眼渾濁，眼中卻還有堅定的光，只見他用拐杖狠狠敲了地面三下，怒罵道：「沒良心的，也不惦念這麼多年你吃的穿的都是大山裡來的，現在講這種話，白養你了，遭瘟的種！」

以往面對這麼嚴厲的指責，年輕人都會面紅耳赤、羞愧難當，村裡的人也會嘲笑他，被罵的人指不定還得躲被窩裡哭上一頓，可現在的年輕人不一樣了，他們嘴邊輕蔑一笑，互相擠眉弄眼道：「你那是舊思想啦老古板，你肯定不知道外頭吧，這裡太落後啦，也就是你們沒見過世面的就覺得只有大山好，外面可比大山好上一千倍一萬倍呢！」

其他人紛紛應和，好像自己慢了表明態度就是自己沒見過世面一樣。

「對對對，我呀，前些日子看到一件從城裡帶回來的衣裳，哎喲，那實在是……嘖，那才叫衣裳啊！我們穿的呀，簡直沒法比！」

另一人聽了這話，面上表情一下驕傲起來，「你就看到還說什麼說，我可是馬上就有有啦，我托個貨郎給我從城裡稍上一件，整整二十個銅板！」

眾人一起驚呼，「二十個銅板！你哪來這麼多錢！」

那人壓低聲音，笑著湊近他們道：「哪能沒錢啊，滿山都是金元寶，現在外頭的人吶，都想嘗嘗這皇帝老兒要吃的那口呢！」

「等等，不都是大隊一起捉的嗎，你怎麼會有？你的意思是……偷……唔唔唔……」一人剛剛猜到什麼，剛一出口旁人立馬捂嘴，幾人心照不宣地互看一眼，彼此都笑了。

老人長長嘆了一聲，這一聲嘆出的像是他的整個魂兒一般，老人一下就變得更老了。

趙先生望著一左一右截然不同的兩代人，眼裡憂色愈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