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貪慾無窮無盡，在誘惑沒有來臨的時候，人人都過高地估計了自己，而錯估了誘惑的力量，尤其是當誘惑以拔山倒海的氣勢撲面而來時，人們甚至連掙扎呼叫的時間都沒有便被徹底淹沒。

三天前，有人提出應該再次擴大狩獵圈的時候，村中的長老們拄著拐棍在祠堂門口破口大罵，從祖訓到家規那是一一曆數，老爺子們頭髮花白，說起話來卻是腰板挺直，聲如洪鐘，村內的人無不憤慨幫腔。提出要求的那些人被戳得脊樑骨都要斷了，頭更是埋到了胸口漲紅著臉聽訓，一連幾個時辰，屁都不敢放一個。

村中的長老說，這是養育了他們祖祖輩輩的靈山，它是人的魂，也是人的根，他們的血脈與山脈連在一起，大山的喜怒與他們的哀樂完全相通，大山沒了，人也就沒了。

祠堂訓話之後，山中迎來了短暫的幾天安寧，那時的動物們還欣喜的以為災難已經過去了，不會再來了，哪知僅僅三天的時間，一切又恢復如前，甚至變本加厲。

起因是縣官在各村選出數十壯丁入城遊玩，他給他們安排住宿，安排宴席，還帶他們去花樓吃了點酒，縣官的說法是，如果這次聖上南巡後因特供的野味而龍心大悅，那以後他們那幾個村可就不是普通的村了，聖上指不定還是要召見的，早點出來見見世面也好。

從城中回來的人們可不一樣了，他們意氣風發、繪聲繪色地向村民們描述山外的世界是如何精彩，城裡是如何繁華。那裡的彩燈映萬家，那裡的大道連狹斜，那裡有香車白馬絡繹琳琅，那裡有雕梁畫閣面江朝陽。

回來的人說，城裡的人穿的都是天上彩霞做的衣服，那顏色，那光澤，仙人下凡哩。

回來的人說，城裡的人吃的可怪，魚啊，專門就吃那麼點翅，還要吃透明的鳥窩哩。

回來的人說，城裡的姑娘頭上都插著會發光的石頭，身上都是香氣，她們的嘴唇紅似雞冠，她們的手白似麵糰。

回來的人說……

不到一天的時間，村子裡都掀翻了天，人們吃完晚飯就急急忙忙從家裡拎著條凳去聽講，一村人圍在一起，中間的人神采飛揚、唾沫橫飛地說著，身邊圍了一圈人坐在條凳上豎起耳朵聽，後面的看不見就站起來，再看不見就踩上凳子，最外面的那層已經是人們輪流踩上對方肩頭了，全村幾百號人，大氣都沒人喘一聲。

此時此刻，鎮上的好幾個村子也是同樣的情況，人們撐著下巴仔細聽講，如痴如醉，好像隨著中間那幾人的講述他們眼前已經展現了一副畫卷。在大山的外面，十里長亭，百里荷花，千門金階，萬戶碧瓦，那裡沒有家長里短、粗茶淡飯、鋤田揠草、種豆插秧，只有歌舞昇平、絲竹盈天、鶯歌燕舞、錦繡年華……

這一夜，月亮都躲進雲里睡了，村口圍坐的人還沒散。

教書先生遠遠望著月下那一片烏泱泱的黑影，眉頭越發緊鎖，他抱緊了懷中的花貓，目光眺向了山的遠方。

「千萬……別下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