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從密室里出來，看見的就是夏黍赤胳袒膊，背負長條，端跪於地。

翠屏寒煙對視一眼，輕聲告退。

待到二女出去後，夏黍搶在大皇子發飆之前以頭觸地，認罪道：「壞了大皇子情致夏黍罪該萬死，特來負荊請罪，萬望大皇子重罰！」其實哪裡是荊，夏黍背上都是精挑細選過的枝幹，光滑平整，只是枝椏良多罷。

「小人自知殘破之軀無以侍奉大皇子，面對浩蕩恩情實在心膽俱裂，萬般倉皇之下才做出這般決定，還望大皇子責罰！」一邊說著夏黍一邊微微挺起身子，好讓大皇子看清他身上縱橫交錯的傷疤。

「小人之母在夏宮甚不得寵，小人在夏宮中的待遇還不如在大皇子手下！得了大皇子這一時恩情，就算要夏黍粉身碎骨也不吝惜！」

夏黍知道自己一身精壯總得有個說頭，於是不等大皇子有所疑慮先行『和盤托出』：「多年前有縣瘟疫，小人被夏皇派出去體察民情，一路上暗殺明刺不斷，險些喪命半道，好不容易完成夏皇諭令，卻久久不得召回，小人只有在客棧徘徊了三年方才回宮，期間又幾次險些喪命！是故頗練了幾分拳腳。」至於這拳腳到底是不是只有幾分，那就只有他自己曉得了。

「幾經輾轉小人總算得了一個能在大皇子身邊做事的機會，豈知咱們主僕緣淺，還請大皇子不要念及小人的苦處，心慈手軟！」

「小人總算無負西郡小公子的囑託。」 說到這裡，夏黍言辭正肅，頗有無悔無憾之感。

大皇子藥勁下去，本想著非要將這廝好生一頓折磨，但見他字字泣血，句句在理，身上又確實交錯著令他惡寒的傷疤，當下火消了三分，再聽夏黍言辭，竟然提到了安驀，當下沉聲問道：「驀兒可囑託了你些什麼？」

夏黍早知將這位抬出來有戲，於是眼也不眨地背出早已想好的台詞：「安驀公子告誡小人，不可僭越，不可清高，不可二心，要愁大皇子所愁，樂大皇子所樂。是故小人斗膽猜測大皇子並不喜歡小人這種醜陋的身軀，才大膽溜走，免得大皇子事後噁心吃不下飯，貴體削瘦，那可比宰了小人還叫小人心頭難過！望大皇子責罰！」

大皇子哼哼兩聲，並不言語，這個夏黍雖然口口聲聲都在叫請他降罪責罰，可又沒有哪一句是不在為自己開脫，話說成這樣，也算種本事。

大皇子又一瞄夏黍身上蜿蜒猙獰的各種傷疤，轉念一想若是昨夜自己真是在這樣的身體上征伐，今遭可能真吃不下早飯，再一想是驀兒特地打了招呼於是也不準備多作追究，揮揮手沉聲道：「自去鬼公公哪裡討二十鞭！」這事便算了了。

夏黍連忙磕頭叩恩，又一再表露衷心，才在大皇子再三的不耐煩之中退了出去。

只是這二十鞭子卻不得不挨，夏黍自去找了鬼公公領罰。因著會錯意，鬼公公手下頗留了幾分情誼，再加之夏黍有意用了些外家功法，一頓條子抽下來，也算不痛不癢。

丟了木棍兒，穿上衣服，夏黍呲牙咧嘴地插著腰蹣跚著往子華閣走，一邊裝模作樣哎喲喂一邊覺得這真是個絕佳獻殷勤的機會！他本來就想找大皇子不痛快，只不過眼下時機不對。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暫先得一個『忍』字。

夏黍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一計上心來，他情不自禁彎了彎嘴角，但突然又想到自己現在是挨了二十鞭的人，不應該這麼喜樂，於是又強制壓下嘴角，耷下眉梢，一臉面目扭曲詭譎，讓走過路過的宮人無不心驚膽戰繞道而行。

回了風懷閣，夏黍飽飽睡了一覺才頂著一頭亂髮爬起來點亮蠟燭坐在桌前用左手一個字一個字規整寫下來，一邊寫嘴角的弧度一邊越裂越大…

就在夏黍寫得興緻盎然幾乎就要撫掌大笑的時候，他聽見了房頂上細細的窸窣聲。接著下一刻窗戶就被消無聲息地打開，一個人影翻了進來，體態婀娜身姿娉婷。

「娘娘有何吩咐？」算來，這皇妃娘娘也該有些動靜了。夏黍起身向那女子作揖，恭敬問道。聽見聲音那一刻，夏黍不用回頭都曉得不是張廷焯，他的功夫還不至於弱到如此明顯的地步。

那女子輕聲一笑：「你知道我是誰？」

看來，這女子應當是上次照面過的，於是夏黍露出一個自認為極具親和力的微笑來：「好姐姐，這身段兒整個岩宮也難再找出第二位了。」

女子聞言豎眉『呔』了一聲，可卻並不真見怒火：「聽聞你昨個兒夜裡將大皇子推開了？」

夏黍點頭不言，靜靜等待這女子道出來意。

女子繼續道：「你是無意於他，還是忌憚西郡小公子？」若是後者，有娘娘保著，倒還容易些。

夏黍道：「二者亦有。」

女子擰眉，這可有點不怎麼好辦了。本來鬼公公將夏黍送到大皇子榻上去，皇妃娘娘也是出了力的，原想給西郡小公子栽培個對頭，皇妃娘娘不好過那他也想好過！豈知這個夏黍竟是個沒意思的，她們手頭暫時又沒得這個人的把柄，要逼迫這人上位也不大可行，只得另外謀條路子了。好在今晚娘娘只是命她來問個夏黍的意思。

女子：「那你追隨大皇子為何？」

夏黍：「求榮華亦求富貴，求封侯亦求將相。」

女子：「若是娘娘能助你一臂之力呢？」

夏黍：「小人自當肝腦塗地任娘娘差遣！」他撒謊向來不眨眼，不紅臉。

女子眼珠子一轉：「那若是娘娘要你自薦枕席呢？」

夏黍身子一僵，道：「大皇子今早已經看過小人身子了，徒增噁心罷。。」

女子沉默了一下，道：「好，你且等著娘娘消息罷。」言罷沿著來路去了。

夏黍坐回椅子里，越發覺得有趣了。他本是借張廷焯的力入了鍾黎宮，豈知張廷焯做的太漂亮，以至於所有人都沒有懷疑過他背後另外有人——大皇子試探有心用他，西郡小公子明面上不把他放在眼裡心下忌憚，皇妃娘娘認為他是可以拉攏借力打力的對象。倒是鬼公公…嗯…有哪裡很可疑啊…夏黍摸著下巴，咂著嘴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