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學長？你還在年會上嗎？」

「……」

「清源？可以聽見我說話麼？」

「……」

外面的風聲很大，北風像是故意卯足了勁兒在顧清源耳邊吹似的，嗚嗚作響。室外的溫度終究是比不得室內，顧清源只覺得有些涼了，皮膚上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但男人卻固執地坐在外面不願意回去。

「學長？你在聽嗎？」

顧清源聽見唐一赫又問了一遍，男人的腦袋昏昏沉沉的，他明明有回答的能力，就是一聲不吭，屏息凝神地，像是要將唐一赫的聲音仔仔細細分辨。唐一赫在那邊小聲嘀咕了一句「是我手機壞了麼」，隨後青年又喚了他幾句：「清源學長？清源？」

顧清源吸了吸鼻子，這才「嗯」了一聲。

如果讓唐一赫看見他這副模樣，估計又好在他耳邊嘮嘮叨叨一陣子了，顧清源這麼想著。

顧清源在接通唐一赫電話之前就已經插上了耳機，任由青年富有磁性的聲音透過耳機直接流淌進他的耳朵里。男人早就已經從晚宴上出來，坐在小花園的長條鞦韆上，像是極其疲憊似的將頭靠在了鞦韆的繩子上。今天是葉子的年會，周晴茂租下了這個巨大的場地來讓為數不少的公司員工們盡情享受這一晚宴，酒過三巡，顧清源覺得有些撐不住了，便出來透透風，消消醉意。

室外的寧靜與室內的喧鬧形成鮮明的對比，外面很安靜，靜到顧清源都可以聽見電話那端唐一赫呼吸的聲音，男人莫名其妙地揚了揚嘴角，看起來沒有從前那般那麼難以接近了。唐一赫總算是聽見顧清源回答他，那端的聲音變得格外溫柔：「怎麼了？是宴會快要結束了嗎？你等一下，我去接你。」

「……不用。」顧清源的酒量本就不好，今晚被周晴茂跟趙總監又灌了幾杯，男人覺得現在腦袋裡面像是亂成了一團漿糊，連說話都有些含糊的感覺，「……沒什麼事。」

顧清源說的很慢，他每個字都想要努力咬得清晰。大概是喝多了酒加上室內溫度很高的緣故，男人臉上染著一層紅暈，看起來就像個易碎的瓷娃娃。顧清源抬頭，在花園裡可以依稀看見幾顆星星，這在霧霾嚴重的B市甚是少見。他聽見唐一赫在電話那端的笑聲，清朗的、寵溺的笑聲：「學長，你那邊好安靜。你在哪裡？」

「外面。」

「公司一年才開一次年會，好好玩。要結束的時候告訴我一聲，我去接你。」

「好。」

在應下那個「好」之後，唐一赫那邊卻久久沒了動靜，這次倒是顧清源以為他先撂了電話。男人傻傻地點亮熒幕，看見記錄通話時長的數字還在一秒一秒地跳動，顧清源抿了抿嘴唇，等著那邊的人先開口。

「清源。」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兩個人之間沒有任何交談，但是顧清源卻並沒有覺得尷尬，反而下意識的，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180秒過後，電話那邊的人叫了他的名字。

「嗯。」

外面那麼冷的天兒還是沒能讓顧清源的酒徹底醒過來。剛剛跟趙總監喝的時候，雖然老前輩說自己幹了，讓顧清源隨意，但是前輩都已經一口悶，顧清源還能喝一半嗎？那分明就是不給趙總監面子。一杯紅的就這麼被顧清源一口灌了下去，剛開始還好，沒什麼情況，可架不住紅酒勁兒大。周晴茂後來又挨桌過來給大家敬酒，而顧清源因為跟修禾這邊的項目，又被周晴茂單獨挑出來又多灌了幾杯。眨眼的時間就是五六杯紅酒，還沒數幾個數，顧清源就覺得地面有點晃了。

「你少喝一點，不然待會兒吐出來就難受了。」唐一赫的語調軟軟的，聽起來很舒服，顧清源閉了閉眼，就聽見他問道，「現在還好嗎？」

原本只是想出來醒酒，看見唐一赫電話的時候胃裡正鬧騰著，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把電話給接了起來。唐一赫的聲音很低沉，就像是回蕩在教堂上空的夜鐘聲，帶著一種讓顧清源無法擺脫的、也無法拒絕的沉重的質感。

「嗯……」

「清源，我覺得你已經喝多了，可以早些回來麼。」關切的話語就如同羽毛一般輕輕撫摸著顧清源，男人搖搖頭，突然想起來就算他搖頭唐一赫也看不見，他輕聲道：「還好。」

接著，他又像是害怕唐一赫說出其他什麼話似的，接到：「那邊還有事，我先掛了。」

「好。」

「我晚上去接你。」

光聽聲音就能想像到青年窩在沙發裡面，眼睛眯起來，嘴角微微上揚的模樣。顧清源應了一聲，把電話給掛斷。

摘下耳機，顧清源才聽見旁邊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他抬頭去看，發現周晴茂正推開門走出來，腳步有些虛浮，看樣子也是喝大了。顧清源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見自家老總直接趴在花園裡的洗手池旁哇地一聲吐出來，他摸遍身上的口袋才找到一包紙，剛想過去給周晴茂遞張紙巾，那側的門再一次被打開，一個很有氣質的姑娘匆匆忙忙趕了出來，左右顧之，看到了周晴茂，忙過去幫他拍拍背順氣。

居然是素素師姐。

顧清源是過去也不是，不過去也不是，索性就裝作沒有看見他們。周晴茂似乎喝得有點大，素素就在一旁扶著他，給他喂水遞紙，看起來賢惠得很。

「……」

兩個人，倒是很般配。

顧清源不知道素素是什麼時候跟周晴茂在一起的，也不知道上次宴會的那個挑染男為什麼糾纏素素，所謂「新男朋友」，大概就是周晴茂吧，不過這些事情素素也沒有跟他提起過。既然當事人沒有同他講的慾望，那顧清源就當做什麼也不知道，這樣便可。

那兩個人站在一起就像是一幅極美的畫，顧清源覺得自己宛如黑夜中一個碩大的電燈泡，這讓他有種奇怪的感覺，便小心繞過他們回到屋子。在寒夜中呆的時間有點長，手腳凍得冰涼，撲面而來的暖意讓顧清源覺得渾身都舒暢了，趙總監看見顧清源回來，一把攬住了男人的肩膀，撲面而來的酒氣熏得清源下意識地皺了眉頭：「清源，來，新一年的工作還要多辛苦你了。」

胃中不舒服的感覺好不容易才壓下去，又得投入進高強度的應酬當中。不知道被灌了多少杯，顧清源只覺得雙眼迷濛，世界在他眼中都是晃動的，傾斜的，酒杯中的紅酒如同寶石，晶瑩剔透，珠光寶氣又昏了多少人的眼。眼前人影綽綽，顧清源跌跌撞撞地找到一個角落窩進去，安靜地待在裡面。

不能再喝了……會出事的……

腦袋裡只有這一個想法。男人伸出手來揉了揉太陽穴，有些苦惱地嘆了口氣。

再睜眼的時候，面前站了一個人，顧清源下意識地想往後退一步，他以為又是趙總監那一幹人逼過來讓他喝酒的，現在他已經喝到看不清人臉了，全都是模模糊糊的一片虛影。

他等了很久，等那個人遞過來斟滿酒液的高腳杯，可是面前的人並沒有這麼做。顧清源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就聽見那個人笑著對他說道：「清源，我來接你回去。」

等唐一赫趕到，屋子裡面很多人都喝得差不多了，三三兩兩的散去。顧清源窩著的地方實在是太偏僻，讓唐一赫繞著屋子找了一圈才找到他。

男人聽見動靜抬起頭，兩眼目光渙散，在看向他的一瞬間又帶著點驚恐，傻傻的，就像一隻受了驚的兔子。腦袋裡的這個念頭這讓唐一赫笑出了聲。甫一靠近，就聞見顧清源身上刺鼻的酒氣，也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唐一赫伸手摸了摸他通紅的臉，這種冰涼的感覺激得男人向後一縮，唐一赫穩了穩自己的聲音，同顧清源說道：「回家吧。」

也好在那些人都喝醉了或者離開宴會了，這才沒能發現角落裡的兩人。

也不知道現在的顧清源能否聽得懂，唐一赫在一旁找到了顧清源的大衣，給他披上，又怕他走不穩，便小心翼翼地牽著他。剛要出門，一個姑娘迎著他們走了進來，沒想著裡面有人，就被門內的人嚇了一跳——唐一赫還沒來得及鬆開顧清源的手，這一幕就被姑娘給捕捉到了。她有些驚訝地眨眨眼，看了看顧清源，又看了看唐一赫，發現顧清源似乎喝得誰都認不出，有些不自在地收回目光，迅速繞開他們往屋子裡面走去。

看那個姑娘的眼神，大概……認識清源吧？

青年回過頭來，瞅了一眼正迷糊的顧清源。

如果讓清源知道了，他會不會……責怪自己些什麼？

唐一赫長長吐了一口氣，算了，反正他自己巴不得讓所有人知道顧清源是他的人呢，被人看見又怎麼樣，這不是正遂了他的心意麼？

青年揚起嘴角，剛一出門，就把牽著顧清源的右手鬆開，改成了左手與左手的十指相扣。

他牢牢地抓住顧清源，敞開風衣，把男人一整個兒的，都裹進了懷裡。

「沒關係，我們的未來，還很長。」

「我會讓你接受我的。清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