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源，這麼晚了怎麼還要出去？」顧清源換衣服打算出門的時候，顧母正好捧著一大碗鴨架粉絲湯從廚房裡出來，母親手藝好，隔得老遠都能聞見飯菜的香味。看見他穿鞋，母親有些疑惑：「去哪兒啊？馬上就要吃飯了。」

「媽，你和爸先吃。」顧清源拿好鑰匙和錢，開了門，「同學那邊出了點事情，我過去幫個忙。」

顧清源是個有主見的人，不管什麼事情，他都有自己的主張。顧母知道兒子的脾氣，也曉得兒子的事情不願意讓他們多插手，只跟上去問道：「那晚上還回來吃嗎？」

「……」顧清源想了想，「你們先吃吧，不用給我留飯了。我可能晚點回來。」

「源源，注意安全啊！」顧母還不放心，硬是在背後叮囑了一句，顧清源應了一聲，便一頭扎進幽暗的走廊。

顧清源是在Y市火車站的二樓找到唐一赫的。

經過翻修之後，Y市的火車站再也不跟以前似的那麼寒磣了，看起來十分現代化，也成為了這個三線小城的新地標。顧清源的家鄉與那他讀書所在的城市完全不同，這隻是個小城市，不像B市一樣，晚高峰堵起來就沒完，也不像B市那樣，那麼豪華，處處都洋溢著現代的感覺。在Y市，哪怕是這個點，顧清源從家裡打車到火車站，也只用了十五分鐘不到的時間。

看見唐一赫的時候，青年正轉頭看向旁邊的人，似乎在發獃。顧清源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那是一對母女，母親正給女兒提著碩大的行李箱，不停地在囑咐著姑娘出去時候要注意的各種事項。顧清源快步走了過去，這才發現青年居然是兩手空空。

「你怎麼過來了？」

聽見聲響，唐一赫才轉過頭來，直直地看向顧清源。

夏天，天正是長的時候，現在還不到七點，外面的天還是亮著的。唐一赫一轉過頭來，顧清源就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這個向來喜歡笑著的學弟，眼眶……居然有點發紅。

「你……」

……是昨晚上沒睡麼？

可是顧清源話還沒有說完，面前的唐一赫，居然一頭扎進了他的懷裡。這個舉動嚇了顧清源一跳，他生來不喜歡與人親近，唐一赫這麼一抱他，青年的身體都僵硬了，推開也不是，不推開也不是。

唐一赫的情緒似乎很不好，他把頭埋進顧清源的肩膀里，幾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氣摟住顧清源的腰，青年甚至覺得自己的腰下一秒就會被唐一赫給勒斷。他倒吸一口氣，拍拍唐一赫，側過頭來輕聲問他：「怎麼了？」

畢竟他們還在外面，兩個男人這麼抱在一起，立刻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Y市比不得B市這樣的大城市，對於這樣的事情，接受程度不高不低，總歸是不如B市的。顧清源有些尷尬，可是從未見過唐一赫這般模樣，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只想著找一個依靠，他也不好推開，不好說些什麼，只摸了摸唐一赫的頭髮：「回去說，好麼。」

「嗯。」

唐一赫也意識到了在外面這樣似乎有些不妥，他放開了顧清源，眼簾垂下，面無表情。顧清源心想著估計這孩子是遇見什麼事了，也沒有責怪他方才的莽撞，帶著他從二樓下去。

去哪兒好？

顧清源這才想起這個問題，回頭看了唐一赫一眼，這孩子現在失魂落魄的，從前也沒來過Y市，估計現在心裡沒個主意。顧清源又不太好把人領到家裡面——現在這個時間了，就算是領回去，晚上也不好讓唐一赫住在他家裡，還是得去酒店開房間。顧清源回頭看唐一赫的時候正好被他所捕捉，青年有些勉強地對顧清源笑了一下，那個笑容看得顧清源莫名有些難過。

「今晚要住在這邊嗎？」

「嗯。」

「那先去開個房間吧。晚上吃飯了麼。」

「……」

話音剛落，顧清源就聽見了唐一赫肚子咕咕叫了幾聲。青年的臉瞬間變得通紅，一路燒到耳朵尖，他抿了抿嘴唇，把頭埋得很低，伸手去揉了揉肚子。顧清源從來都沒見著這樣的唐一赫，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總覺得唐一赫今天的情緒很低落，跟以前很不一樣。見他餓了，又沒帶什麼行李，只把自己給運了過來，就先帶他去Y市火車站旁的一個大商場去吃飯。

一路上，青年都是一副很局促的模樣，顧清源帶他去了火鍋店，給他一點點把菜涮好放到碟子里，也不著急去問他什麼。

顧清源一直都是這樣，在你有困難時他不會追在你身邊問你怎麼了，他只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你最大限度的安全感而不逾矩。唐一赫抬起頭來看看對面青年的臉，在升騰的水汽中，顧清源慣常清冷的表情，都變得柔和了許多。

「清源學長。」

「嗯？」

說話的時候，顧清源正在給唐一赫涮鵝腸，七上八下，把泛著粉色的生肉燙到剛剛好的熟肉顏色，肉質的邊蜷曲起來，看起來可口得很。唐一赫看著顧清源伸筷子過來把鵝腸夾到自己碟子里，他咽了口唾液，小聲道：「我可能暫時要在這邊待一段時間，不過我不會太麻煩你的。」

「你的換洗衣物，帶了嗎？」

看唐一赫這樣子又不像是來旅遊的，倒像是匆匆忙忙跑到這邊的一樣。唐一赫被顧清源的這個問題給噎了一下，搖了搖頭。

「是出什麼事了麼？」

「……我跟我哥吵架了，暫時不想看見他，也不想回去。」唐一赫把口中的東西給咽下去，顧清源顯然是怕他餓著，盤子里涮好的肉都已經堆成一堆小山，旁邊還放著綠油油的菜葉，「這次挺嚴重的，恐怕……沒有一個月大概好不了。」

現在在唐無期眼裡，他唐一赫就是想要置葉同潛於死地的、卑鄙無恥的小人了吧？愛人與親人之間，唐無期毫不猶豫地就選擇了葉同潛，直接將唐一赫淘汰出局。唐一赫的筷子在小肉山上戳了戳，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是，他的確是不想讓葉同潛過得好，憑什麼唐無期喜歡葉同潛，他唐一赫就非得也愛屋及烏地喜歡？他就是想讓葉同潛知難而退，就是想讓葉同潛離唐無期遠一點，可是唐一赫卻被事實狠狠地甩了一個耳光。

——在唐無期心中，他根本就比不上葉同潛。

頭暈目眩。

也難怪，他的出生只是父親出軌的證據罷了，大哥唐無厭從來就沒有接受過他，不管是在父親接他「回家」之前，還是之後。因此大哥也很少回來看自己跟二哥，就算是回來了，對他也沒什麼好臉色。

他難道還期待著身上跟他流著一半不同血液的唐無期會對他怎麼樣麼？

他一直都在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能配得上唐無期，想著有朝一日可以把這個男人擁入懷中，但是他關於未來的所有規劃，全部都在今天被打碎了。

這教他，如何不難過。

唐一赫有個很寵愛他的哥哥，這件事顧清源早就知道。可是家人之間有什麼事情是需要一個月才能解決的？顧清源很疑惑，但見唐一赫沒有說的意思，他不會開口去問，只點點頭：「那我下班之後可以陪你逛逛，你還沒來過Y市是吧？」

「嗯……」唐一赫眯起眼睛來，狹長的鳳眼彎彎的，就像兩個月牙兒，「那就麻煩學長了。」

「需要買換洗衣物麼？」

唐一赫看顧清源碗里空空如也，說話的時候全都在給自己夾，便往顧清源碗里也夾了一大筷子菜：「待會兒就在這裡買吧，可能要買的東西有點多，學長你今天著急回家嗎？」

「沒事，反正是放假。」顧清源在微信上跟母親說了一聲今天可能晚些回去，就鎖了手機，專心照顧唐一赫。青年看著自家學長，他咧咧嘴，露出兩邊俏皮的小虎牙：「跟學長在一起的感覺真好，等下學期，清源學長來我們家坐坐吧。」

顧清源沒想到唐一赫會直接邀請他，雖說對於「去別人家做客」這件事他並不是很感興趣，但是為了不拂唐一赫的面子，顧清源還是一口應承下來：「好。」

火鍋店的生意很好，周圍夾雜著歡聲笑語，他們二人的聲音不高，交談聲甫一出口就被淹沒在茫茫鼎沸人聲之中，落進去，就再也找不見方向。唐一赫的情緒比起剛見到顧清源時穩定了一些，吃完飯，顧清源就帶著國小弟去買好了這些日子要換洗的衣物，再陪他去酒店開好了房間。

……雖然在開房的時候前台小姑娘看顧清源跟唐一赫的目光很奇怪，咳。

幫他把一切都收拾妥當之後，顧清源這才放心了一點。唐一赫實在是太黏他了，在學校里是這樣，在學校外也是這樣，他就像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任性而脆弱，如果呵護不好，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顧清源看了看時間，等到都收拾好之後已經九點多了，想來母親應該有些著急，顧清源簡單跟唐一赫交代了幾句，就先行離開了。唐一赫站在巨大的玻璃窗旁，看見三分鐘後顧清源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看著青年扶了下眼鏡，看著旁邊路燈昏黃的光打在他身上，染開一層光暈，唐一赫輕聲嘆了口氣，將頭靠在了玻璃窗上。

「叮——」

他呆站在那裡大概有十幾分鐘，直到手機鈴聲響起。可是唐一赫現在沒有任何想接的慾望，就任憑它這麼響著。直到它第五次響起來之後，唐一赫才有些不耐煩，掏出來看了一眼，打算摁掉關機。

不過在看清楚熒幕上顯示的聯繫人姓名之後，唐一赫的心猛地一顫。

那個人，是除了唐無期跟葉同潛之外，唐一赫唯一一個想要避開的人。

——胡藹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