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正好輪到胡藹如值班，女人似是沒想到唐一赫會這般，剛想開口說幾句話，卻被唐一赫看過來的目光給震在了原地。她所熟悉的那個少年從來都是笑眯眯的，看起來溫柔，實則拒人於千里之外，也從未將唐無期之外的人放在心上過，也沒見著他會為了唐無期之外的人激動成這個樣子。

其實胡藹如很早就發現了顧清源跟季瑤，但是兩個人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正常，至少對於顧清源來說是這樣的——胡藹如經歷了那麼多的人和事，她能看出來，季瑤在看向顧清源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帶著姑娘家的羞澀的，但是顧清源沒有，他就像是一塊石頭，忽視了所有對他的愛慕與喜歡。

所以當唐一赫如此慌忙地跑來時，胡藹如的內心是震驚的。

「喲，藹如姐姐。」唐一赫從鼻腔中噴出一口氣來，笑了起來，「真不好意思，剛剛用力有點太猛了。」

他一邊走進來一邊輕輕關上了門，雖是跟胡藹如打招呼，可是唐一赫的目光只是剛開始時從女人身上掃了過去，之後就再也沒有看過她一眼，少年的視線一直停留在顧清源的身上。胡藹如看他這個模樣不太對勁，趕緊給他沖了杯可可——她知道，其實唐一赫最喜歡的飲品不是苦口的咖啡，而是十分甜的可可，曾經唐一赫跟她說過，喝可可的時候總會有種很福祉很福祉的感覺，就像是待在唐無期身邊一樣。唐一赫走到顧清源的對面坐下，方才眼神中的那種兇狠已經被他完全地收斂起來了，只剩下委屈：「學長。」

「……」

顧清源垂下眼睛來，沉默。在唐一赫剛進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坐了下來，從旁邊的架子上抽了一本書翻看，可是男人捏緊紙張的指尖已經將他的緊張暴露無遺。

他不知道應該回答唐一赫些什麼，也不知道現在的他應該說些什麼，因而只能沉默，無止境地沉默。

「學長……」

這時，胡藹如走到兩個人的身邊來，給唐一赫面前放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可可，唐一赫抬頭看了她一眼，那一刻，就算是眼神老辣的胡藹如也差點被他騙了去，若不是她熟悉唐一赫的本性，她真的會心軟，覺得唐一赫受了天大的委屈。

胡藹如看了顧清源一眼，發現其實顧清源的心中也在緊張。

唉。除了嘆氣，胡藹如也不知道她應該怎麼做才好了。

「學長，你有了新學妹就不要我了，是不是。」

為什麼現在看過來，唐一赫如此委屈，卻好像是顧清源做錯了什麼欺負了他一樣？

顧清源抿抿嘴唇，思來想去許久，似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才對唐一赫說道：「唐一赫，我想跟你說的是，我也有自己的人際圈……不能什麼事都圍繞著你轉。」

「我知道，你可能是家裡太溺愛你，所以才導致了你今天比較依賴別人的性格。」顧清源頓了頓，斟酌了一下語言，「可是，人是不能太過於依賴他人的，因為他人並不是你的所有物。」

顧清源從來都沒有說過這麼一長串話。

其實對於他自己來講，沒有必要的時候，他是惜字如金的。唐一赫好像也沒有想到顧清源會說這麼多，少年獃獃地捧起咖啡杯來喝了一小口，在這種夏天還未散去的季節，他竟然覺得渾身有些發涼——

因為他人並不是自己的所有物麼？嗯？

「呵……」

唐一赫看過來的眼神卻讓顧清源莫名地有些不太舒服，雖是看向他這邊的，但是顧清源敢肯定，唐一赫所看的人並不是他，而是他身後的某個點。少年上下舔了舔嘴唇，視線移到了他身上，一字一頓地說道：「可是，學長，如果我想要依賴誰，就把他變成自己的所有物，這樣不就好了麼？」

「……」

這一句話乍一聽像是小孩子的任性之語，但是唐一赫的目光很沉，裡面並沒有曾經的甜膩。顧清源下意識地往上託了托眼鏡，不停地在心中咀嚼著唐一赫剛剛說的這句話。

「如果想要依賴誰，就把他變成自己的所有物……」

這種可怕的佔有欲，像是給顧清源從頭到腳都澆了一桶冰水，直接涼到了他的心裡。

「……」大概顧清源覺得再跟唐一赫談下去是沒有必要的了，顧清源嘆了口氣，道了一句「好吧」，便起身要離開。唐一赫進來的時候已經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了，就算是兩個人再壓低了聲音去講話，他們的一舉一動還是會被不少的人關注著。顧清源從他身邊經過，少年就這麼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直到門口掛著的風鈴響動，叮鈴，叮鈴。

有那麼一瞬間，唐一赫在想，會不會是自己說的話太過直接嚇到他了，其實他心裡一直是有這樣的想法的，把喜歡的人變成自己的所有物，只看著自己，只陪在自己身邊，這樣就好了，為什麼要去看其他人呢。

是他這句話嚇到顧清源了嗎？

「一赫！」

藹如姐姐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他的身邊，女人拍了拍他的後背，急道：「還愣著幹什麼，去追啊！」

看見剛才那個情況，雖然兩個人說的話胡藹如聽得不甚清楚，但是單看情況女人就知道，自家這個小弟是又惹事了。顧清源出去的時候臉色有點不太好看，當然，唐一赫的臉也沒好到哪兒去，雖然唐一赫當時跟她說是為了「暫時擺脫唐無期」，但胡藹如是真的希望，唐一赫可以和顧清源真正地在一起。

「……」

「快去啊！」胡藹如又推了他一下，臭著臉的唐一赫總算是挪了一下腳步。胡藹如看著少年追出去的背影，長長地嘆了口氣。

真是的，兄弟倆，就沒一個讓她能省心的。

看著手機里唐無期剛剛給她發的葉同潛的照片，下面還說了一句「藹如你看我老婆好看不」，似是給她發了一大袋的狗糧，胡藹如一手叉腰，有些無奈地搖搖頭，臉上儘是無可奈何的笑容。

「學長，學長！」

唐一赫追出來的時候，顧清源已經走出了百米開外了，唐一赫在後面喊他，男人的腳步頓了一下，隨後回過身來。唐一赫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他身邊，微微喘息：「學長，學長你別走，我……」

B市的秋天還是很熱，唐一赫才跑了幾步，額上就又出了不少的汗。

顧清源沒有說話，只是抬頭看著唐一赫。其實剛剛那番話說出口之後顧清源就後悔了，他從來都不擅長說教別人，而且唐一赫平時也很有禮貌很乖，並沒有他所說的那麼嚴重。顧清源看他追過來的模樣，一瞬間心就軟了：「抱歉。」

他先開口跟唐一赫道歉：「我剛剛說話有些重，你不要往心裡去。」

快要入秋，道路兩旁的銀杏樹葉也開始變黃，金燦燦的，落在地上鋪成薄薄的一層，就像是金色的地毯，很好看。T大的校園實在是太大了，顧清源出門之後也沒有什麼特定想去的地方，隨意一走，就進了一條僻靜的小路。現在時間還早，還是工作日，多數學生應該都還在上課，路兩旁除了他倆之外再沒有別人了。唐一赫睜大了眼睛，指了指自己：「學長，你剛剛……是在跟我……？」

「嗯。」

「我……」

穿著格子襯衫的少年領口敞開，露出脖子上戴著的小小玉飾，他的臉頰有些發紅，不知道是熱得還是怎樣。他有些羞赧地伸手撓了撓臉頰，眼神飄忽不定：「我就是，很久沒有看見學長了，很想你。」

「學長！如果有時間的話，跟我一起出去玩吧！」顧清源還沒來得及接話，唐一赫就自己岔開了話題，「很久都沒有跟學長一起去吃過飯了，我家裡最近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好，等我處理完畢學長就跟我一起好不好？」

……原來真的是家裡有事情啊。

顧清源平靜地看向他，笑了一下，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好。」

這是顧清源所能做到的、與別人最為親密的接觸了。

原本就是顧清源送唐一赫回去，可是從海邊回來之後，卻變成了唐一赫送顧清源回去。男人有些無語地跟唐一赫坐在後面，思來想去，忍不住說道：「等到酒店門口你就下吧，我自己一個人回去就好了。」

剛開始他只以為唐一赫幫他叫了車，沒想著他剛坐進去，唐一赫也跟著坐了進來。

「清源學長，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見外了。」唐一赫笑，「明天你要跟著阿姨出去是嗎？那我自己在這邊逛一下就好，不用擔心。」

「……」

曾幾何時，唐一赫也從那個喜歡黏在他身後的男孩，成長為了一個可以照顧別人的青年。有那麼一瞬間，顧清源覺得，時間和閱歷，真的是能改變一個人的。

「那你早些回去休息。」本來就沒多少路程，沒過多久就把顧清源送到了樓下。唐一赫跟他道過再見，跟司機交代道：「師傅，直接去XXX酒店。」

計程車才剛開沒多遠，唐一赫的口袋裡，就響起了一個鈴聲。

如果顧清源還在的話，他一定會立刻就分辨出來，這個鈴聲不是唐一赫平常用的那個。只見青年的眉頭皺起，他從內袋中掏出一個從來都沒有在顧清源面前拿出來過的手機，看了一眼上面的電話號碼——是B市打過來的。

這是他兩年前用的號碼。之前唐無期找他的時候，差點快要把這個電話打爆，唐一赫嫌煩了，就把手機給關了機，再也不理會任何信息。

直到現在，兩年之後，他才敢開機。

——可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還保留著這個號碼。如果嫌煩的話，扔掉不是一個更好的選擇麼？

大概，是對一些事情還心懷希望吧？比如，真的還會有人在乎他，還會有人給他打電話。比如，他的藹如姐姐，一定還會記得他，一定還會時常想念著他的。

「喂，您好。」

「您好，請問您是胡藹如的家屬嗎？這裡是301醫院，您的家屬剛剛出了很嚴重的車禍，現在急需手術，您是她的首位聯繫人，希望您儘快到達簽字！」

電話那邊的聲音火急火燎，可是說的話卻讓唐一赫眼前一黑。

「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