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的秋是夾雜著悲鴻唱斷的風，還有相思不盡的雨，然後凝成一片片搖搖欲墜的葉，化作一片落紅的秋。

假如我們分別，那絕不是出於我的心意。要知道，樹是不願離開花的，是花離開了樹。

他走了，這是第十五年的秋天。

鬢邊已經染上些許白髮，是他走時的風露中宵，也是他走後的蠅營狗苟，幾番風雨更能消？

白髮被秋風捲起，在幹澀的頰邊吹起吹落，起起落落，就像是走不盡的輪迴。想要抬手將這輪迴湮滅，只可惜，粗糙的麻繩在身後縛得太緊，緊到稍有動彈，則血痕斑斑。

男人笑了。那常年不苟言笑，是不是在他走之後已經忘記笑為何物的唇，再次染上了弧度。

恐怕，這也是最後一次了吧。那麼就讓他放肆一點，隨性一點，真實一點，又有何不可？！

男人笑了。

高高在上的監斬官卻楞住了。

他為官三十餘載，歷經朝代更迭，先皇駕崩新皇登基，由他之手送上黃泉路的人，不勝枚舉。低賤如庶民，高貴如眼前的男人。可是他卻身平未見，有人臨死而不畏也就罷了，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不是嘲笑，不是苦笑，也不是瘋笑。那種笑，竟然是從心底油然而出的笑，那種笑，是解脫。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呲——當——」

瓷杯碎裂的聲音，在纖柔的手心劃下道道傷口，站在身後的老太監如臨大敵一般地渾身一震，不長眼的小太監想藉此大獻殷勤的上前為眼前的小主子包紮，卻被老太監的一記眼刀給阻止。

他竟然，還笑得出來！

尋樂的瞳孔中，綻放出夾雜著濃烈恨意的情愫，就像是一縷深種心口的毒，無法自拔。

這世上有無緣無故的愛，但絕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尋樂知道，自己如此的恨他，恨到要將他凌遲處死，究竟是為了什麼！

對，對！就是這笑容！

自己待在他身邊，不，是他待在自己身邊，日夜陪伴，夙興夜寐，可是他從來沒有對自己，這樣的笑過！從來沒有！

他恨！他恨他的笑！

「陛下，孫大人請示您，時辰已到，是不是該送藺大人上路了？」

監斬官孫德厚早得通傳，說陛下正在對面一品樓的包間。

他知道陛下絕對不是來看熱鬧的，雖然陛下還只是個孩子，但是陛下早已喪失了一個孩子該有的天真與好奇。陛下心裡很清楚，今天要凌遲的人究竟是誰。

孫德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對面的酒樓包間，帶著討好的探尋，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懇求。如果可以，他希望刀下留人。

今日的主角，即使是落到如此狼狽的境地，卻仍是不卑不亢，無喜無悲的男人，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

他的目光，深遠而悠長。敏銳的捕捉到了陪伴了十六年的熟悉氣息的，向那個方向遠去。

他看著自己，他看見自己了。

符尋樂知道，他一定看到自己了！

就像自己能夠深切地感知到他的存在一樣，這個名為藺清沼的男人，也一定深切地感知到了自己的存在！

只是他的一個目光，只是藺清沼的一個目光，就可以讓自己熱血沸騰，激情澎湃！如果只是這樣一直，一直的看著自己，自己一定會福祉得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