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廣場上響起二十四式簡化太極拳的音樂聲時，周奈洗漱完畢也出門了。

對門的鄰居正好也出門，瞧見他，笑著打了個招呼：「今天是周六，這麼早出門，少見啊！」

周奈一邊整理袖扣，一邊微笑著回答：「出門有點事，說不準回來以後就不止我一個了。」

「哎呦，我們樓道的小帥哥兒終於有對象啦？」鄰居的聲音驟然拔高，隨即他擠擠眼睛，「到時候可得給我們好好介紹介紹。」

周奈笑而不語，下樓去取車了。

鄰居顯然誤會了什麼，其實他是去接一位跟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的。

關係有點複雜，他爺爺離過婚，帶著他爸和另一個同樣拖家帶口的女人結了婚，過了十年不到的樣子，這對兄妹各自結婚生子，於是周奈就這麼有了個便宜弟弟。

從城東一直開到城西，周奈足足開了將近兩個小時才到，結果剛停車，他就看見一個穿著校服的小孩兒孤零零地站在樓下，手裡提著個箱子，低著頭，瘦骨伶仃。

周奈看了他一眼，有點遲疑，還是打電話給了那位不太熟悉的姨媽。

「啊，什麼？平平還在門口啊？」姨媽呵呵笑道，「我們昨天沒回來，還以為早就被你接過去了呢。既然你們碰面了，那我就放心了，平平老早就說想你了！」

周奈皺了皺眉，但也不好對這位長輩發表什麼評論，只好掛了電話，打開車門。

小孩兒似乎被這聲音驚動了，警惕地抬起頭，露出一張面黃肌瘦的臉。

作為一個顏控，這個孩子的臉顯然是不符合他的審美的。一張過度消瘦的臉上架著一副死板的黑框眼鏡，頭髮沒什麼造型，長長短短，看起來倒像是誰跟他開玩笑剪壞了似的。他警惕地瞪著眼睛，目光卻閃爍不定，與其說是防備，倒不如說是畏懼更多一點兒。

怎麼說呢，這個弟弟，看起來過得不太好。

周奈走過去，對著他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許平悠是吧？姨媽應該跟你說過了，我就是你哥哥，周奈。」

男孩兒抿著唇，躲閃著他的目光。

周奈這才發現，原來那個箱子少了一隻輪子，沒辦法立在地上，只好拎在手裡。

他心裡有點不好受，他跟姑姑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關係一直還不錯。

她是個厲害女人，年紀輕輕就已經在三甲醫院就職。

沒想到他們夫妻雙亡以後，這才短短兩三年時間，他們的孩子就過上了這樣的日子。

周奈接過那個箱子，少年一個不慎被奪走了手裡的東西，惶恐地上前兩步，周奈卻已經把箱子塞進了後備箱里，並且替他拉開了車門：「來，上車吧，咱們先去吃飯。」

少年還愣在原地，周奈走過去，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腦袋：「想什麼呢？」

許平悠瞪大了眼睛，紅著臉望著他。

周奈牽著他的手，將他塞進車裡，揉揉小孩兒的頭，少年不安地避了過去，他也裝作沒發現那顆腦袋上油膩的手感，咳了一聲：「你想吃點什麼？肯德基怎麼樣？」

許平悠不出所料地點點頭。

誰知到了肯德基店裡的時候，周奈發現小孩兒更不對勁了，整個人都蜷成一團，坐在位置上，恨不得消失不見似的。服務員送東西上來的時候，小孩兒如同驚弓之鳥，立馬抬起頭，做出一個隨時逃跑的姿勢。

而每當他的身後有一點響動的時候，小孩兒都緊張地繃緊了身體。

周奈看得出來，小孩兒在極力忍耐。

他皺起眉，拍了拍他的肩膀，卻嚇得許平悠噎到了，捂著嘴巴拚命咳嗽，周奈連忙遞給他一杯可樂：「沒事吧？慢點兒，慢點兒......」

小孩兒連喝幾口可樂，終於咽下了卡在嗓子眼兒的漢堡，紅著眼眶，眼淚汪汪。

周奈忍俊不禁，指了指自己這邊：「過來跟我一起坐吧，一個人坐空蕩盪的，老感覺不習慣。」

小孩兒順從地走了過來，被周奈攬進最裡面。

似乎因為有人保護，許平悠之後都吃得很安靜，整個人都鬆弛了下來，一口一口，小松鼠一樣。

周奈仔細看著他的臉，心想，也不是沒有挽回的餘地，回去可得好好捯飭捯飭。

許平悠不安地抬起眼皮，放下手裡半個漢堡，猶豫了一會兒，繼續往嘴裡塞。

周奈見狀連忙伸手攔下來：「不想吃就別吃了，眉頭都皺成山了。」

許平悠苦惱地皺巴著一張臉，周奈看出他的糾結，撲哧一聲笑起來，半挑著眉頭道：「那要不然打包回去，晚上熱一熱再吃？」

許平悠竟然被說服了，用力點了點頭。

周奈實在受不了了，拉起他來往外走：「晚上我們吃其他好吃的，半個漢堡算什麼？」

誰知小孩兒竟然意外的倔強，硬是拿起了那半個漢堡，坐在車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周奈不停往旁邊看，勸了好幾次，許平悠都置若罔聞。

「行了，別吃了，」周奈放軟了語氣，想了半天，才幹巴巴地說，「漢堡沒營養，你還小，應該吃點營養充足的東西。」

他再往旁邊看，許平悠捧著半塊漢堡，那張又瘦又黃的臉皺成一團，眼淚掉下來，砸在紙袋子上，氤氳出好幾個水痕。

周奈慌了，靠邊停了車，探過頭去看他：「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還是不喜歡吃？我以為小孩子都喜歡漢堡的......好了好了，你想吃就吃吧，我不攔你了......」

許平悠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堵塞在胸腔的什麼東西被洪流沖開了，撞擊著胸壁。

他哭起來：「媽媽，媽媽......嗚嗚嗚，媽媽——」

周奈眼眶發熱，少年的哭聲回蕩在車裡，彷彿要將受盡的委屈統統哭個幹凈。

周奈想起幼年時，曾經見過的那個小小的雪糰子，再看看現在這個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少年，心臟禁不住泛起疼痛。

他伸手攬住小孩兒小小的肩膀，低低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許平悠拽住他的衣襟，抽抽搭搭地哭，淚眼朦朧中，他看見外面商城的大熒幕上，恰好打出一排大字。

2008年11月24日，感恩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