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膛里如潮般洶湧的情緒即將噴薄而出，千鈞一髮之際，周奈站起身，愉悅地向外走：「對了，這個好消息得告訴爺爺！」

許平悠抓住他的手腕：「哥哥！」

周奈停下腳步，困惑地歪了歪腦袋：「嗯？」

過熱的頭腦冷靜下來，許平悠低下頭：「沒什麼，你去吧，記得替我向爺爺要壓歲錢。」

「哈哈哈，這還用說？」周奈有些孩子氣的得意，「我們平悠這麼棒，沒有獎勵可不行！」

等周奈走了，許平悠抱著腦袋蹲下來，一陣後怕。

剛剛差點就說出口了。

阻止他的不僅僅是少年初戀的羞赧躊躇，更是本能的理智。

不能告訴哥哥，會被拋棄的。

許平悠閉上眼，被壓縮到角落裡的記憶察覺到主人的恐懼，爭先恐後地將無數張嫌棄的、厭惡的、漠視的臉送到他的面前。

如果哥哥也露出這樣的表情......許平悠幾次深呼吸，強行壓抑住了翻滾的心緒。

在這暗無天日的少年情懷之中，許平悠感到頭頂那片陰雲越來越厚，越來越沉重。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連拜年的時候見各種陌生親戚，他都不覺得太艱難了。

哥哥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可他卻高興不起來。

寒假過半，他們回去了，周興國沉吟一聲，讓他們記得常回來看看。

許平悠纏著周奈，想在賽前得到一些指導。

周奈握著他的手腕，輕輕旋轉一個角度：「看，這樣出拳比較省力。比賽的時候你會遇到比你更強壯、體力更充沛的選手，所以應該理智地保存實力。」

許平悠紅著臉，繃緊了神經，想在周奈面前好好表現。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緊張，他揮了幾拳，感覺不大對。

周奈說：「不對，放鬆一點.......很好，這樣很對。」

親自指導，還是第一回。周奈漸漸發現，一旦進入狀態，許平悠學起來就非常快，複製動作也很順暢。

不過散打是注重基礎的運動，許平悠前不久還是個骨瘦如柴的白斬雞，不可能立刻達到驚人的高度，比賽對他來說還是太吃力了。

「你的力量不足，要注意揚長避短，還記得上次我在武館跟另一個哥哥的比賽嗎？」

許平悠點點頭，忽然按住周奈的手。

周奈說：「怎麼了？」

許平悠回憶了一會兒，飛快做了個側踢，然後迅速退開：「這樣嗎？」

周奈看著少年認真的面孔，張大了嘴巴，心中湧起一種熟悉的狂喜。

不可思議，小孩子能做到這種事嗎？他驕傲萬分，毫不吝嗇地誇獎道：「沒錯，就是這樣。平悠真是太棒了，再專註一點，讓我看看你能做到什麼地步！」

很顯然，周奈已經和任何一個愚蠢又傻乎乎的家長一樣了，為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理所當然的進步而歡呼雀躍，完全不記得自己也曾經一樣地努力過，恨不得立馬找個人炫耀。

許平悠受到鼓舞，頓時卯足了勁兒要在心上人面前好好表現，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他完全樂在其中。

他流過的汗水並沒有白費，他發現自己的肌肉更加有力了，肢體也更能隨心所欲地打出想要的招式，體力充沛以後，維持三小時的訓練對他而言並不艱難。

曾經無數次，自尊心被踐踏，自信心被抹殺，他以為自己就是個廢物，可是現在，一個又一個出拳都幹凈利落，哥哥的誇獎也並不是敷衍，而是發自內心。

這就是努力的成果嗎？

「三個月前，你種下了這顆種子，不斷用汗水澆灌它，現在它茁壯成長了，」周奈的眼睛亮得驚人，聲音充滿力量，「想不想更進一步看看，自己究竟能走多遠？」

許平悠彷彿被誘惑，點點頭，哥哥的力量彷彿傳遞到了他體內。

這一刻，他看著周奈，恍惚中感覺哥哥整個人都散發著光芒。哥哥是那麼強大，好像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穩健而溫柔地牽引著他前行。

他愛慘了哥哥的樣子，心臟擂鼓一般胡亂敲打胸膛。

偏偏他什麼都不能說......許平悠咬著舌尖，辛苦地忍耐著。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許平悠感受著那份青澀的愛意在膨脹，焦躁和不安與日俱增，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既希望周奈能夠看出來，又害怕他會看出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話越來越少，周奈不及發覺什麼，就開學了。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發。許平悠活生生把自己憋成個變態，忽然有一天他就明白曾毅為什麼非得打人不可了。

他也想隨便找個人打一頓，發泄一下內心躁動不安的鬱火。

少年閉上眼，單手蓋在眼皮上。簡直太沒品了......

午休的時候，他怎麼也睡不著，一閉眼睛就忍不住想起昨晚睡在哥哥懷裡的場景，幹脆拿本單詞書出去背書。

誰知就這麼隨便一溜達，他就聽見熟悉的聲音。

是曾毅和程珂元。

許平悠眉頭一皺，轉身想走，就聽程珂元懶洋洋地說：「嗯，飲料我丟了，怎麼？」

曾毅不耐煩了：「你什麼毛病啊，我愛喝什麼喝什麼！怎麼，你也他媽要管我？」

肢體碰撞的聲音，許平悠有些意外，他們打架了嗎？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去叫人的時候，只聽程珂元忽然嗤笑一聲，淡淡地說：「大概喜歡上你就是我最大的毛病。」

許平悠心頭猛地一震，他無意窺探他人隱私，雙腿卻走了過去。他背靠著牆壁偷看轉角處的兩人。

曾毅目瞪口呆，後退兩步，舌頭都打了結：「你、你你你——你開什麼玩笑！」

「你覺得像嗎？」程珂元步步緊逼，「忍了四年，我不想忍了。比如再有人給你送飲料什麼的，我一律都會丟掉。」

曾毅眼睛紅了，一拳砸在他肚子上：「滾蛋，竟然喜歡男人......你變態嗎？！」

程珂元悶哼一聲，弓起身子，沒有說話。

「變態，噁心！你TM離我遠點兒！！！」

曾毅用力甩了一下手，好像沾染上什麼致命病菌一樣，滿臉厭惡，避之不及地跑了。

許平悠好像挨了一記巴掌，臉上火辣辣的，頭暈目眩。

程珂元石化了一樣，獃獃地站在那裡，不知在想什麼。

「值得嗎？」難堪過後，許平悠忍不住問他，「本來你有機會一直待在他身邊的。」

程珂元意外地抬起頭，隨即面無表情地說：「原來你在偷聽啊。」

「為什麼要告訴他？」許平悠固執地追問。

程珂元抬起頭，校園上方的萬里長空絲毫不顧少年心事，徑自藍得一碧如洗。

他本該就這麼離開，他對這傢伙完全沒好感。或者應該訓斥這個偷聽者一頓。

可鬼使神差般的，他卻張口道：「當他的好兄弟將近十年，我膩了。如果不說的話，想他這種以自我為中心，又傻得要命的傢伙，一定一輩子都不會看我一眼。」

許平悠點點頭，低聲道：「你不甘心。」

程珂元雙手插進口袋：「走了。」

許平悠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感到百味交雜，腳步沉重。

他茫然地想，哥哥把他當一輩子的好弟弟，然後娶個嫂子的話，那該怎麼辦？

不要，他不想。

少年身體里一隻沉睡的巨獸驟然睜開眼，兇猛咆哮。

他要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