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電波，周奈都能感到少年那洶湧的情緒，熱烈的、難以抵抗的感情撲面而來，他手足無措，詞窮了。

周奈幹凈利落地活了二十多年，從沒體會過如此優柔寡斷、畏縮不前的心情。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電話已經被自己掛斷了。

小小的電話亭里，許平悠穿著單薄的睡衣，腳上還踩著拖鞋，昨夜下的雪在他腳底化開了，兩隻腳凍得通紅，冷得發痛，他卻渾然不覺。

少年固執地拿著聽筒，一遍又一遍對著忙音發問：「哥哥，你會接我走的，對嗎？」

「哥哥.......哥哥.......」眼淚從眼眶裡掉出來，許平悠抓緊了聽筒，「笨蛋哥哥，快點說對啊，快說你沒有不要我啊......」

儘管他已經下定決心，不要再理哥哥，可心底總有那麼點希冀如同火星一樣亮著，他不甘心，又不願相信。

今天爺爺不在家，管家和保鏢一時疏忽，他匆匆跑出來，把僅有的零錢塞進公共電話里，輸入背了千百遍，早已滾瓜爛熟的電話號碼。

電話一直沒能打通，他心急如焚。

打通了，結果也沒能撐過半分鐘。

心頭的火星子撲閃兩下，慢慢暗淡成一團平凡的黑灰。

忽然間，有人敲敲門，他抬起頭，看見管家的臉。

「小少爺，該回去了。」

許平悠擦幹凈眼淚，心中湧起一股無由的怨恨，他說：「哥哥，你不怕我恨你嗎？」

自然沒有人能夠回答他，只有無窮無盡的忙音還在響。

許平悠砰地一聲把話筒砸在電話亭里，打開門。

管家大概擔心他要跑，示意一旁幾個保鏢將他圍起來，許平悠卻只是看了他一眼，往停車的方向走。

身後是悉悉索索的腳步聲，許平悠回頭怒吼：「不要跟過來，都給我滾開！」

管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微微皺著眉：「小少爺，別任性。」

「殺人不過頭點地，做錯事，我已經道歉了！我說過我會改，還不夠嗎？」許平悠眼眶通紅，聲音喊得嘶啞，「我被人欺負的時候你們在哪裡？我吃不飽穿不暖夜夜心驚膽戰的時候，你們在哪裡？現在好不容易，我有了哥哥，你們憑什麼要分開我們！」

清晨的天空，因為下雪灰濛蒙的，冷風一刮，緩緩地又開始下起雪來。

明明日曆已經翻過了驚蟄，卻一點都不像春天。

管家嘆息一聲：「小少爺，當時老爺動了手術，沒有辦法照顧你。況且我們並不知道你父親那邊會......」

「這些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的事，跟你們沒關係，我只要哥哥！」

管家看了他一眼，那憐憫的眼神讓他渾身發抖。

「曾經少爺想養一條狗，老爺沒同意，少爺就幹脆地搬出去住了......如果少爺說，希望你回去，恐怕老爺也阻止不了。」

紅色的電話亭里，沒擱好的聽筒垂落下來，嘈雜的嘟嘟聲毫無顧忌地穿過一片死寂。

許平悠咬緊牙關，轉過身，忽然拔腿就跑。

前面十字路口轉彎，穿過一片街區，如果能夠順利跑進小巷子里，或許就能甩掉後面的人。緊接著右轉，跳上直達小區的巴士，小心謹慎一些，就可以上樓。

快一點，快一點，再快一點！

腳上的拖鞋阻礙了他的行程，他幹脆蹬掉了。

跑，跑，跑！

身後很快傳來引擎聲和紛亂的腳步聲，許平悠一擰身鑽進一旁的小巷，七扭八拐，氣喘吁吁。

一年來的刻苦訓練沒有辜負他，當他回頭，沒有人跟上。

許平悠鬆了口氣往前走，卻冷不丁撞上一堵硬邦邦的牆面。

黑衣保鏢板著臉，巨大的身軀投射下駭人的陰影：「小少爺，跑夠了嗎？」

許平悠的心猛然墜落下去，他驚恐地回頭，後面追趕的人也逐漸出現在視線里。

無路可逃。

就在這時，管家從黑衣保鏢身後走出來，他保持著標準規範的笑容，可眼神卻並不那麼善意。

「小少爺，剛剛那個電話，還是覺得不甘心嗎？既然想找少爺，不如我們送你去吧。」

許平悠驚疑不定，可他太想見哥哥了。他要親口問一問，親自得到答案才肯甘心。

管家帶他登上熟悉的電梯，按下正確的樓層，而後——

空蕩盪的屋子像是一個巴掌，狠狠打在他臉上，打得他頭昏眼花，面目赤紅。

管家說：「小少爺，既然得到答案了，咱們就回去吧。」

許平悠抿了抿唇，一把揮開他的手。

被帶回去，許平悠行屍走肉般上了樓，反鎖房門，將自己塞進被窩裡，腦子仍是木木僵僵。

哥哥，這已經是最後一次機會了。他再也不會原諒哥哥了。

許平悠恨恨地想，忽然一陣悲涼湧上心頭，眼淚就從眼眶裡掉出來。

少年毫無徵兆地大哭起來。

**

許平悠決定採取配合的態度，胳膊擰不過大腿，保存實力，伺機而戰，這才明智。

他原本以為，自己大約要轉學，武館也不能再去，可是只一周沒去學校，很快爺爺就讓他重新去學校了。

柳葉梅見他來了，高興極了：「你終於來了，這幾天上哪兒去了，不會出去玩了吧？」

許平悠搖搖頭。

他沒覺得有什麼可高興的地方，這隻能說明，周奈徹底離開了這個城市，否則爺爺不會放心他這麼自由的。

柳葉梅嘟囔道：「這是怎麼了......」

晚上回去，許平悠就看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正笑眯眯地看著他，他心頭迅速掠過一陣不祥的預感，將詢問的目光投向坐在沙發上的爺爺。

周興國說：「這是同性戀矯正方面的專家，讓他給你好好矯正矯正。」

許平悠極其厭惡地皺起眉，充滿敵意地看了那個白大褂一眼。

白大褂微笑道：「周先生，您的選擇很正確，孩子現在還小，矯正療程也會短一些。」

「行了，接下來就是你們醫生的事了，開始吧。」

白大褂還帶了助手，他們兩個一起，把許平悠按在一把椅子上，把他兩隻手固定在扶手上，指尖夾了金屬的夾子，許平悠不太舒服地動了動手指。

白大褂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周興國：「周先生，建議你迴避一下。」他解釋道：「我怕您待會兒會心軟。」

周興國用力擺了擺手，說：「開始吧。」

白大褂按了開關，一股電流驟然進入身體，許平悠整個身子都麻了，不由尖叫一聲。

白大褂緊接著問他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只要他答錯一個，立刻就打開開關，接連三五個問題下來，許平悠被電了好幾次，畏懼地看著儀器。

周興國坐不住了：「你不是說是矯正同性戀嗎，怎麼我瞧著像上刑啊？」

白大褂保持著微笑：「這叫電流厭惡治療法，讓他對同性戀產生厭惡感，最終達到良好的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