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襲月白古袍，出現在天界宴飲上。

這一下驚了一眾人，想是他們覺得我上次急急離開，便是不會再參加這宴飲了，見我一到，皆是呼啦起身行禮，場面混亂不堪。

我行至座上，委身坐定，方才揮揮手:「都莫要拘著，該如何還是如何。」

小仙們皆是誠惶誠恐的回座位上，方才隨意的神情皆不見了，只規規矩矩坐著，一時間殿內靜的厲害。

我斟著酒，尋思該怎樣對天帝開口，借靈犀珠一用。

東華說，縉曄為我逆天而行，被鎖於碧落海底，日日手萬火焚心之刑，至今已有二十萬年，而尋到碧落海，需靈犀珠引路才行。

這靈犀珠是天界至寶，不知存於何處，我一杯接著一杯的飲，雖不知東華說的逆天而為是何事，便單看這刑罰也是不輕的，因此我只要能尋到縉曄，什麼代價也是值得。

有人偷偷湊到我身旁來，輕聲勸我:「神尊莫要這樣飲了，這果酒後勁大的很，極是醉人。」

我偏頭，原是精衛這小丫頭，多年不見，都長這麼大了。

「無妨，我酒量素來不錯，還不至於醉在這上頭，」我笑著安慰她，「可是接了炎帝的差事？日日駕那太陽車，可覺得辛苦？」

精衛搖頭，索性留下來，跪坐在一旁為我斟酒:「不辛苦，父親年邁，我理性撐起大局，不令父親擔憂。」

我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你也要滿九萬歲了吧，可許下什麼親事？」

精衛臉紅了幾分，忸怩道:「尚未……父親是想我許給陛下的。」

哦？我生了興緻，抬眼看向不遠處的隱穆。

真是巧了，他今日也是一襲月白古袍，風華極盛，襯得側臉隱約柔和，我收回眼神，抿了口酒水，懶懶道:「精衛，同我講講天帝吧。」

隱穆曾經做太子的時候，同我也是有過幾面之緣的。

那時候我已深居簡出，輕易不出蒼淵，只每逢幾十年去一趟西方苓玄谷，去瞧瞧溪澤，而初遇隱穆的時候正是在我的一次出行中，他同一方惡獸鬥法，最後拖著劍，遍體鱗傷，卻還是一副冷冷的樣子，眼裡像浮著一層冰棱。

我心存不忍，替他解決了那頭惡獸，卻換來他冷冷一眼。

「誰要你多管閑事？」

我愕然，心下不喜:「如今的小輩都這樣無禮嗎？我只是瞧著你這個年紀，對付它委實困難了些，才出手幫你一把。」

一身血衣的少年艱難的站起身來，「這是我的歷練，你如此做法，是壞我修行。」

我突然對眼前這個少年心生憐愛，搖搖頭，勸他，「以你的年紀，委實不必這般拚命。」

後來我才曉得，那是天界儲君，亦是縉曄之後第二位受盡六界稱讚的天才少年。

再相遇，就是九重天的宴飲了，隱穆仍是一臉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安靜的站在天帝身旁。

聽精衛說，隱穆三萬歲就晉陞上神，經常外出歷練，且次次重傷歸來，拚命的很。

「神尊，我喜歡他，」精衛偏頭瞧著隱穆的方向，眼裡洋溢著福祉的光，「我從小就喜歡他，喜歡到可以放棄一切事情，神尊你不曉得他有多厲害，是繼縉曄上神之後最厲害的人呢。」

最厲害的人？我好笑，「比起我和東華呢？」

精衛不好意思的搖頭，「神尊與東華神尊素來不理世事，游離在八荒之外，自然做不得數的。」

講著講著，眼神就驟然暗淡下來，「可他也真的是個很孤獨的人，神尊，我真的很想很想陪著他，就像神尊對縉曄上神那樣。」

哦？我眯了眯眼，「我對縉曄……如何了？」

「在大家眼裡，神尊對縉曄上神，可謂是情深似海，只是縉曄上神失蹤多年，大家都對此扼腕嘆息，想來縉曄上神早些覺醒，他同神尊也早該是眾人艷羨的眷侶了。」

我擱下杯盞，無聲的笑笑，一對眷侶，當真諷刺！

許是天界的神仙們覺得我並不同傳言那般難以相處，大殿內漸漸熱鬧起來，少有人注意我這邊的動靜。

精衛被炎帝喚走，我頓覺無趣，撐著桌子站起身來，卻不小心掀翻杯盞，傾落一地酒液。

這果酒的後勁……委實有些大。

這時一隻修長有力的手伸過來，穩穩托住我，我順著那段月白色衣袖往上去瞧，卻像隔著雲霧，不甚清晰。

「我們以前，可否見過？」

我雖有幾分頭昏，思緒卻是清醒的，聞言笑了笑:「自然見過，當時你還是太子，我替你解決了惡獸，你還半分不領情。」

隱穆垂眼，低低呢喃了一句，「我說的不是那個時候……罷了，你醉了。」

我沒聽清楚他講的什麼，雲里霧裡的，被他半扶半抱著遠離了宴席。

涼風習習，我被隱穆哄著灌了幾盅玉露瓊漿，頭暈才稍稍緩解些。

「看來我這酒量是退步了，」我伸了個懶腰，慵懶的歪在長榻上，「還多謝陛下將我從宴席上拉出來，不然若是酒醉說胡話，倒真是要丟我這張老臉了。」

隱穆端坐著，聞言也只是微微點頭，並不言語。

我略覺尷尬，只好沒話找話:「這是哪裡的樓閣，裝扮的甚是漂亮。」

隱穆端著茶盞的手抖上一抖，瞧我的眼神奇怪了些:「是我的寢殿。」

我目瞪口呆。

天界如今都這樣開放，可以讓外人隨意進自己寢殿？那我躺的這個地方……

隨著我的眼神看過去，隱穆難得漾出幾分笑意，「是我每日午睡的地方。」

我「嗖」的彈跳起來，一下子沒站穩，隱穆眼疾手快，將我繞進懷裡，聲音有幾分玩味:「千闕神尊這是……投懷送抱？」

我的老臉……果真是丟的差不多了。

站穩之後我退開半步，一本正經的行了半禮，「有勞天帝照拂，本尊已無事，就先走了。」

以我的身份，東華都沒有資格受我的全禮，今日給隱穆行了半禮，已是極重了。

隱穆慢悠悠的受了這禮，薄唇微啟:「千闕神尊忽然告辭，可是不想求靈犀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