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會拼盡所有為他鋪就這帝王之路，不論付出怎樣的代價。

即便是，她的身家性命。

合歡殿里，芮雪長發逶迤及地，大紅喜服更是襯得她膚白如雪，眉目尊貴。

素手輕揚，點眉妝，貼花黃，最後含了胭脂雪，紅唇似火，灼灼艷烈。

長公主下嫁，自然是我朝頭等大事，一連九個月的準備使親事有條不紊的進行著，芮雪裝點完，獨自一人去庭院里看那顆合歡樹。

這是先帝年少時為當時青梅竹馬的先皇後所植，到如今已有四十餘年了。

現已是深秋，合歡凋零，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芮雪染了大紅丹蔻的手指輕撫著樹幹，微微嘆息。

先帝一世昏庸，連子嗣方面亦是，一世只娶了青梅竹馬的先皇後一人，留下一子一女兩個子嗣，這在帝王家，真是……任性啊。

可他當初還有任性的資本，那時國泰民安，四海昇平，身為太平世道的帝王，他揮霍幹凈了所有祖宗留下的資源，只留給她們姐弟倆一個風雨飄搖的江山。

作為一個父親，他當的委實不算合格。

「阿姐可是想念父皇母後了？」

低低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芮雪沒有回頭，就這麼問他:「阿凜，你覺得，父皇是個好帝王嗎？」

「不是！」少年回答的幹脆利索。

怎麼會是呢？蘇凜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頭，將這江山打理到如此地步，內憂外患，令自己的女人在憂愁中死去，無法守護她，不能將天下贈與，那個人這帝王做的，委實窩囊！

芮雪輕輕笑起來，難得一身紅裝，笑起來是說不出的驚艷，看的蘇凜有一瞬的獃滯。

這時女子的聲音適時響起:「那你以後，會做個不同於父皇的好帝王吧。」

蘇凜走上前，輕輕撫過芮雪散落的青絲，不知從哪裡取來一柄木梳，開始為她梳發。

良久，久到芮雪以為蘇凜不會再答的時候，她聽到幼弟堅定的聲音:「會。」

「那阿姐，究竟是真心喜歡寧鉉，還是為了獲得他的支持，才下嫁？」

芮雪愣了愣，感受到身後少年專註的目光和認真的語氣，心知自己若是答後者，蘇凜必然心生芥蒂，甚至會做出些什麼，若是答前者，可信度又著實不高，略微思索，芮雪微微一笑，「兩者皆有。」

握住木梳的手頓了頓，不過瞬息便恢復如常，只少年帝者的眼神驟然暗淡下來，似再也無法點亮。

「朕曉得了，阿姐。」

迎親儀式很大，十里紅妝鋪就街頭巷尾，將軍府大宴賓客十日，紅綢遍地，喜氣穿過千里。

寧鉉踢了轎門將芮雪抱下來，跨過火盆，在大門口停住。

「芮雪，」英挺的男子俯身，在新娘耳畔輕言:「從此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

從此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

蓋頭下的女子微微闔目，淚水蜿蜒而下，沾濕妝容，她前半生活在冰冷無情的皇宮裡，除了蘇凜無人為伴，卻在後半生里遇上這樣一個男子，願意放棄權柄，傾盡溫柔給她一個家，這令她……何以為報？

既無以為報，就把這一生……給他吧。

絕美的女子睜了眼，入目皆是刺眼的紅，反正這一生的願望，也是實現不了了。

身後不遠處，一身龍袍的少年負手而立，眼神晦暗不明。

新婚第三日，邊關戰事又起，寧鉉不得不離開府邸，去平息戎狄。

芮雪去送他，一路送到城下，一身戎裝的男子極盡溫柔的低頭吻了吻女子眉角，「放心，我不會有事。」

「芮雪，等我回來，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蘇芮雪一身朝服，眉梢眼角都畫了極濃重的妝容，一路端著長公主的架子，直到此時，才露出幾分少女情懷來。

她半垂著頭，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等合歡再開時，你一定要回來。」

「好。」男子微微一笑，眸里漾起無數碧色波瀾，最終悉數都化作留戀。

可那場戰事一直延續到第四年的春天，寧鉉大獲全勝，徹底平定邊疆，然後班師回朝，戰神的名聲再一次享譽天下。

可寧鉉卻在回去的路上，遇刺身亡。

那天夜裡芮雪做了一個夢，夢裡合歡開的極盛，是純粹的白色，像極了喪禮的祭色。

寧鉉拉著她一路奔跑，最後停在將軍府外，笑意融軟，「芮雪，我們回家。」

她笑的很快樂，重重點頭:「嗯，我們回家。」

夢醒後一片荒涼，報喪的侍從飛奔回來，一臉悲戚。

芮雪愣愣的瞧著那侍從的嘴一張一合，直到什麼都聽不清，眼前一片昏暗。

府前掛上白幡，她在書房尋到他未說完的那個秘密。

其實他出身於鮫人一族，是鮫人一族的王者，鮫人一族有規矩，歷代海皇需下凡塵歷劫兩世，方能修成正果。

這是他的第一世，他說，他會記得她，生生世世，即使元神歸位，也會記得。

芮雪一身素服，白著一張臉衝到宮裡去，只見昔日青澀的少年如今已長成英俊瀟灑的模樣，眉間眼底儘是沉穩之色。

「是不是你，蘇凜？」

青年帝王不緊不慢的抬眼，凝出一個笑來:「阿姐怎麼會這麼覺得？」

芮雪瞧著蘇凜的神情，似頹然般後退幾步，跪坐在地上，低低哭出聲來。

她就曉得，她就曉得是蘇凜！

是蘇凜做的，是蘇凜派人半路劫殺寧鉉，他從來就沒想過讓寧鉉活著回來！

這四年來，蘇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席捲整個朝廷，雷霆手段，上下整頓，將自己的勢力一點點滲入，然後將那些不服從的力量，悉數連根拔起。

最後，只剩了在外作戰的寧鉉。

蘇凜……蘇凜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年輕的帝王見芮雪哀哀哭泣，眸間幾番變幻，隱約透出幾分無措來，這麼多年，他學會很多事情，整頓朝政，掌控人心，卻還是……獨獨怕她哭泣。

「阿姐……」蘇凜終是擱了茶盞，去扶她，「你忘了他吧，回宮裡來，朕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