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雪狠狠拂開蘇凜，一字一句的質問他:「寧鉉多年兢兢業業，對你也是忠心耿耿，你為何……為何……」

蘇凜蹲下身，與她平視，「為何什麼，阿姐，為何非要他死嗎？」

說著，眼神陡然凌厲起來，「你敢說，他從未有過不臣之心嗎？」

芮雪沉默，她知道，那人其實……

可自從自己答應嫁給他之後，他就斷了那份心思，這個她是可以保證的。

蘇凜搖頭，目含嘆息:「阿姐啊，你怎麼還不明白，寧鉉在求娶你的那一刻，就註定了他必須死。」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在為帝之路上再正常不過，可於蘇凜而言，那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寧鉉搶走了自己心愛的人。

「阿姐，從今以後，你就留下來陪朕吧，整個江山，都是我們二人的。」

青年低頭，輕輕吻住女子的唇。

芮雪瞪大水眸，忽而明白蘇凜的心意。

一直以來，他竟然……竟然……對自己存著那樣的心思……

他怎麼敢！

女子用力一咬，頓時二人唇齒之間彌散開濃郁的腥氣，可年輕的帝王吻的更緊，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

「阿凜……唔……」

終於掙開他，芮雪跌坐在地上，不可思議的指著他說:「你瘋了！我們……是親姐弟。」

誰知蘇凜聞言嗤笑一聲:「誰說我們是親姐弟？」

芮雪打了個冷顫，眼裡透出惶恐，他……居然知道？怎麼可能……當年知道此事的人都死了……

將女子的神情盡收眼底，蘇凜終於開懷大笑:「原來真的不是，阿姐，朕剛剛誆你的。」

其實也算不得誆，他是有證據的，只是看到她默認，又是另一番感受了。

他從前取過芮雪和他的指尖血，送往民間令專人檢驗，結果是……沒有親緣。

沒有人知道他有多開心。

芮雪閉了閉眼，「你如何察覺的？」

蘇凜傾身，在她耳邊低語:「朕與阿姐，血不相融。」

芮雪愣了愣，忽而笑起來，只那笑里充斥著絕望的味道，原來是……她自己。

是她本身的存在，泄露了那個本該永遠掩埋的秘密。

二十年前的雪夜，先皇後難產，生下一個死嬰，與此同時，先帝自風雪中歸來，抱回來一個襁褓中男嬰，親口告訴她:「從今以後，這就是你弟弟。」

那一年蘇芮雪十一歲，似懂非懂的點頭，瞧著襁褓里小小一團的人兒，還不知道等待她們姐弟的，是怎樣的命數。

「罷了，」素服女子推開蘇凜，自顧自起身，踉踉蹌蹌往外走，「就這樣吧，阿凜，你是帝王，你怎樣做……都好。」

蘇凜沒有追出去，他知道她終究會回來宮裡，畢竟寧鉉已死，天下之大，她已經沒有家了。

而如今的天下，是他蘇凜的天下，他蘇凜不介意傾盡天下，留住她。

就像年少時說過的那樣，帶她行遍天下，種一世合歡，讓她如願以償，步步皆歡。

這也是，他的願望。

蘇凜親政的第三年，天下太平，盛世安康。

人人都稱頌上天賜予他們如此英明賢德的君主，讓他們免受流離，豐衣足食。

芮雪沒有搬回宮裡，她就住在將軍府，一身縞素，足不出戶，以寡婦自居。

她想，蘇凜欠寧鉉的，就由她一併來還。

將軍府也有合歡樹，芮雪常常坐在樹下看書，看著看著，就睡過去。

她的身子越來越壞，御醫說，就剩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了。

芮雪聽了，只是不在意的笑，次日起床時卻聽府里人說，夜裡尚醫局御醫惹怒陛下，三名德高望重的老御醫當場被陛下賜死。

她愣了愣，良久無言，依舊是搬了書本去合歡樹下看，看著看著，一抬眼就瞅到了樹下站著的青年。

「我還當你長大了，性子也該穩重些，怎麼還拿幾個御醫撒氣？」

她擱下書本，笑著招手:「過來，讓阿姐瞧瞧。」

蘇凜眼眶陡然濕了。

這三年他不是沒來瞧過她的，可她並不曉得，也不歡迎他，這是第一次，寧鉉死後，她這樣和氣的同他說話。

「阿凜，」女子眼神悠遠，隱隱帶著追憶的味道，「我好久沒出將軍府了，明日想回合歡殿瞧瞧，庭前那幾棵合歡樹，都生的如何了。」

蘇凜大喜過望，這個指點江山的帝王甚至有幾分語無倫次:「……好，朕明日等你用早膳。」

芮雪點了頭，神情溫和。

寧鉉已經走了三個年頭了，可她常常夢見他，夢見他站在一座橋上，碧眸溫柔，頭髮不知怎麼成了深藍色，向她伸手，深情款款的說:「芮雪，我在等你。」

「我在等著，接你回家。」

對不起，寧鉉，我來晚了。

次日芮雪脫去一身素服，換成難得一見的紅裝，從宮裡最高的閣樓上，一躍而下。

讓你久等了，寧鉉，所有欠你的，都由我來償還。

蘇凜得到消息的時候正在早朝，近侍稟報完畢，他愣了瞬息，突然就像瘋了一般的，衝出大殿。

阿姐，阿姐，你怎麼也要離開朕了？

你怎麼可以，離開朕？

他運起輕功，沖的極快，卻也只能看到最後一眼。

是那個女子一身火紅，宛若蝴蝶的身影。

蘇凜驟然像失了所有氣力，跌坐在地上，失聲痛哭。

蘇凜永遠都不會曉得，是芮雪給自己下毒，才導致她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她在求死。

因為只有她死了，他才能活著。

芮雪是先帝唯一的血脈，正如她們二人血液不相融能被蘇凜察覺一樣，總有一天也會被其他人察覺，芮雪不允許有任何威脅到蘇凜的東西和人存在，包括，她自己。

所以她必須死。

蘇芮雪這一世活了短短三十餘載，唯一在乎的人是蘇凜，唯一虧欠的人是寧鉉，她想若有來世，一定一定，要把這情意還上。

我安安靜靜看完一切鏡像，鏡面里的人的悲歡離合甚至他們的情緒我都能感受到，我也曉得蘇芮雪定然同我有什麼關聯，可我卻什麼也不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