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江，我可能——要食言了。」莫簾躺在床上，掙扎著要坐起來，面色蒼白，語氣虛弱。

「不，我，——」莫江雙眼通紅，語氣哽咽，扶著他靠在了自己懷裡。

「阿江，你能回來，我，我很高興。」莫簾笑的蒼白卻燦爛，好似二十多年前那個不知煩惱的少年。

「我會，陪著你的，一直陪著你。」莫江覺得莫簾胸前浸濕衣服的血痕分外刺眼，莫江從來沒有這麼恨過，恨自己，恨族人，恨一切。

「阿江，我…」莫簾的手緩緩地垂了下去，未說完的話也消散在了風中，一陣猛咳。

莫江猛地閉上了眼，緊緊握住了莫簾下墜的手，額頭青筋暴跳。

程燈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畫面，莫簾被莫江摟在懷裡，已經快要沒有了氣息，蘇援站在一邊，木杴族人在床前跪了一片，充滿哀戚。

「這是，怎麼了？」程燈走到了蘇援身邊小聲問，剛才和李解匆匆趕來，沒有細說。

「新族長提前誕生，長老們和莫簾做了一個交換。」蘇援聲音有些嘶啞，「放他走，但他要獻出，心頭血。」

程燈已經知道了許多事情，聞言不由驚異，「不是服了藥嗎？」

蘇援有些難以開口，靜默了一會，才緩緩說道，「第二次了。」

「什麼？」程燈難以理解。

「木頭人，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莫江終於泣不成聲，喚回了程燈的思緒。

程燈看去，莫簾已經閉上了眼睛，只怕沒氣了，看著莫江渾身透著絕望的樣子，程燈不由眼眶發紅，他心疼，心疼莫簾，心疼莫江，也心疼蘇援和自己。

「世事無常，誰也沒想到他們分別二十載，再見竟然已是永別。」程燈直到和蘇援坐上了回C市的車，心情也沒有好轉。

「沈盼的瘋病倒是漸漸好了，莫簾一直覺得對不起她，如今也可了了一樁心事。」

「憑什麼。」憑什麼莫簾對不起沈盼，沈盼愛莫江，可莫江不愛他啊，莫簾有什麼錯？若不是她，莫簾和莫江怎麼會有誤會，怎麼會分別二十年，怎麼會陰陽相隔，如今莫簾死了，她卻好了，憑什麼。

程燈只說了三個字，但李解看著他長大，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麼，「因為世事不容。」李解既是說莫簾和莫江，也是給程燈提個醒。世間陰陽相和，兩個男人的愛情，天理不容。

程燈不服，卻沒說什麼。

蘇援扭頭看著程燈，和他對視了一會，直到程燈先扭開頭，他才看了李解一眼，語氣平淡的說「那就逆天。」

李解有些震驚，沒接話，看著窗外。

程燈差異的看向蘇援，蘇援卻已經扭過了頭，程燈想了一會，緩緩開口，「我想無論怎樣，莫江和莫簾，都沒有後悔過。」

車內陷入了沉默。

他們都想到了那一日莫簾走了之後的事情。

木杴全族由長老會發喪，素齋七日，守靈三天。既是他們對木簾的尊敬，也是他們對莫江的歉意。

程燈想來真是諷刺，前二十年，木簾作為聖子享盡族人供奉，後二十年，莫簾成為族長卻受盡族人排斥輕視，他一直為木杴族殫精竭慮，困住自己，生前也沒有得到族長應有的尊榮。

一族人寧願匍匐於生來的聖子腳下，卻看不見他作為族長的奉獻，而如今，直到莫簾生命的最後一刻，卻是被千人恭送，萬人祭奠，有用嗎，值得嗎？

那幾天，莫江抱著莫簾漸涼的屍首，神情獃滯，莫簾不僅自己走了，也帶走了莫江的靈魂。

任他們怎麼勸說莫江都不放手，讓莫簾下葬。

直到第三天，再推開門，已經空無一人。

誰也不知道莫江帶著莫簾去了哪裡，也許是木杴族的一片曠地，也許是去了莫簾一直嚮往的山下，誰知道呢，但他們確實，再也不會分開了，誰也不能分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