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說吧，只要你不認識他，就不會有這些事情，你更不會因此失去記憶，」惜時緩緩道，「劍和人，本就不該有過多牽扯，你越了線，我自然要幫你退回去。」

逐年深沉著臉，吸了口氣，道：「你憑什麼？憑什麼要你來管我和褚霄的事情？憑什麼你說劍和人不能有牽扯？你憑什麼？」

惜時頓了頓，道：「憑什麼？就憑我是褚亦璟鑄的劍！」

褚亦璟……凡是聽到這個名號的青城人，都要先愣上一愣再惋惜地嘆口氣。褚亦璟是褚家開山鼻祖之一，為什麼這樣說呢，當年褚家一時風頭正盛，根基未穩，同樣身為鍛造世家的其他家族對後來居上的褚家產生了危機感，想要將其扼殺在搖籃里，褚亦璟身為當時的家主，硬是拖著病體，和他們周旋了數年，才得以保住了褚家的地位，然後西去了，英年早逝。

誰會想到眼前的這把劍會是褚亦璟鑄的？

在場的人除了惜時，皆是一驚，褚景也是一臉從未聽說的表情。

「怎麼可能，褚恪跟我說，先代鑄的劍就只剩我一把了……」逐年忍不住開口道。

「褚恪？呵，千百年前的事情他又如何通曉呢。」惜時回道。

如此看來，除了逐年外，還有惜時這個千年劍靈存在，兩人皆是褚家先代鑄造，意義非凡，能力超群，可惜時怎麼會到了分家的手裡？

話鋒陡然一轉，褚霄沉了沉眸子，道：「你是褚亦璟鑄的劍又如何？如此你就有奪人記憶的理由了？」

惜時聞言，沉默半晌，眼角的硃砂痣隱在暗面里：「是，我有。」

僅僅是三個字，卻彷彿花費了他畢生的勇氣，斂下的睫羽如同顫抖的蝴蝶翅膀，一下下顫動著。

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惜時的雙目里已是暗潮洶湧，翻滾著快要將光亮吞噬；一切盡在不言之中，這雙眸子已然告知了他們。

——那藏壓在眼底的，悲慟而悵然的故事。

不可言說。不可重蹈。

吟徹十一年，初雪。

褚亦璟外出拜訪隱居於深山中的友人，架了一馬匹的禮物和馬車就此上路。

山下的路崎嶇不堪，比起山路卻要平整得多，行至山腳下，馬車已是無法上行，褚亦璟只得牽著馬步行。

唯一可以上山的路也只是劈開了左右兩旁的枝葉，路面坑坑窪窪，滿是大小不一的石塊砂礫，時常把人絆得摔跤。

更不要說此刻山上已經下過一場小雪，融化的雪水在寒冷中凝成了冰，路面濕滑不堪。

他的這位友人不喜熱鬧，於是褚亦璟令僕人和車夫先去找旅館歇息，自己一人一馬上了山。

若是有人在一旁扶著倒還好，可他一人走著還要牽著馬，難免沒看清路被絆跤，還未走到一半褚亦璟就已經將身上那件月白衣袍摔成了泥巴的顏色。

褚亦璟擔憂地看著自己的衣服，生怕那位喜凈的友人會把他擋在門外。

他尋了塊大的山石，撣撣衣擺，就著坐下了，卻忘記把馬栓在樹上。

棕馬嘚嘚地打著響鼻，好似被什麼吸引一般奔過去。

褚亦璟轉頭一看自己的馬不見了蹤影，立刻站起來四處尋找。

他把周圍轉了個遍也沒發現馬的影子，正欲放棄地坐下來，聽見一聲極響的嘶鳴聲，驚得鳥雀撲飛。

褚亦璟瞧見鳥飛的方向，一路尋過去，看見自己的馬正對著一塊烏漆抹黑的石頭叫喚，前蹄興奮地抬起，看起來比發情時還要激動。

「什麼石頭把你高興成這樣？」褚亦璟笑著拍拍它的頭，仔細觀察起來。

這石頭比一路上見到得還要臟，通體黑不溜秋，似乎還帶著一層黑泥，散發出奇怪的味道，讓人一見就無好感。

可是褚亦璟偏生就喜歡這種稀奇古怪的石頭，尤其是這種又丑又髒的，讓他格外欣喜。

嗯嗯，做得不錯。他摸了一把馬的鬃毛，挽起袖子來把石頭挖出來。

他一挖就挖到了傍晚，那友人還以為褚亦璟在山裡迷了路，連忙喚人去尋，沒想到找到時看到的是這副光景。

男人手裡抱了塊黑漆漆的臟石頭，指間夾著跟沾滿污泥的如意，一匹棕馬幹幹凈凈地站在旁邊嚼草。

小侍童哆哆嗦嗦地問：「是….是褚大人嗎？」

男人揚起沾滿泥巴的笑臉，道：「對，是我。」

友人見到了褚亦璟，狠狠皺眉，然後把他扔進了木桶里，連帶著那塊石頭也清洗了一番。

褚亦璟還沒給自己洗幹凈，連忙給石頭搓澡，看見那露出的表面，很是高興：「果然是不一般啊。」

友人見此，無語地道：「你莫不是又想把石頭和鐵礦加在一起冶煉？」

褚亦璟答曰：「知我者莫若肖塵。」

褚亦璟帶著那怪石連夜趕回了家，在家僕怪異地眼神中鑽入了開爐房裡。

他對著那石頭左瞧瞧右看看，又敲又摸，卻也沒看出個半點與眾不同，不過他就是覺得這石頭不一般，愉快地將它丟入了爐里，一同煉化。

「家主在屋裡已經待了三天了，沒見他出來過。」一個家僕說道。

「這有什麼奇怪的，你看著吧，家主還得在裡面待上十天半個月才肯出來，你準備好吃食就行了。」

於是乎，在經歷了整整半個月的不眠不休，褚家主終於開門了。

他露出一張憔悴不堪的臉，懷裡抱著被布層層包裹的劍，終於餓暈了。

醒來時，褚亦璟雖然虛弱，但是眼裡卻是神采奕奕。

「明日你去叫人請小叔叔來，我有要事同他商議。」

翌日，褚亦璟抱著他那把心愛的劍，出現在書房裡。

褚潤銘疑惑地看著他，道：「你叫我來有何要事？聽聞你又不眠不休地鑄了把劍，眼下手裡那把就是？」

褚亦璟點點頭，解開包裹的布料道：「是，就是它，亦璟願請小叔叔賜名。」

褚潤銘看他一臉認真表情不似作假，他這侄子從小就天賦異稟，對鑄劍更是狂熱，卻極少有如此正經的表情，劍命從來都是隨意翻書取的。

他道：「唔，你可有什麼想法嗎？」

「劍，求得一快、一利，亦璟覺得這人世間最快的，莫過於時間了。」

褚潤銘點頭，思索道：「時間….時間…就叫惜時如何？」

刀光劍影，時間稍逝；劍芒四射，但求瞬息。

「謝小叔叔賜名。」

褚亦璟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