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汪珏的客廳里放著電視的聲音，楊洛一的卻忍不住往廚房的方向看去，隔著一塊磨砂玻璃，裡面有個人影不斷左右移動，忙碌著什麼。

菜刀碰撞砧板的聲音、食材落入鍋中的沸騰聲、鍋鏟不斷翻炒的聲音聽在楊洛一耳中，好像是什麼未曾感受過的感官，讓他無心電視上精彩的節目，只顧著注意勤奮做飯的汪珏了。

一陣刺耳的鈴聲響起，楊洛一瞄了眼手機上的顯示，低聲罵了句髒話，不耐地接聽起來。

「什麼事？」

「楊哥，今天老地方來幾瓶怎麼樣？」

楊洛一手機的音量沒有調低，廚房的汪珏聽見了，圍著圍裙探出頭來好奇問：「你和朋友有約了嗎？」

剛才還說好留下來吃飯的呢，汪珏心裡不知怎樣，有些不開心。

楊洛一愣了一下，連忙朝著汪珏擺擺手，背過去跟電話那邊低聲道：「今天不去。」

「哎，不對啊，楊哥，說好的你放出來就……」

嘟……

楊洛一幾乎要把那句「奶奶的」罵出聲來，同時劃屏把電話掛掉了。

汪珏手中還拿著鍋鏟，望著楊洛一，表情在詢問。

楊洛一肢體僵硬起來，手在空中胡亂劃動幾下，指著手機道：「一個朋友叫我去喝酒。不過你繼續忙你的，我推掉了。」

汪珏一笑，「好。」

廚房繼續有了動靜，楊洛一情不自禁地走過去，拉開了廚房的門。

正在給鍋里的雞肉澆醬油的汪珏聽到動靜，手上繼續忙活，嘴上問：「你來這兒幹什麼，不看電視了嗎？」

楊洛一聞著廚房裡四溢的香氣，看著廚台上紅的辣椒、綠的蔬菜，還有那個專心致志在做菜的人，不由自主地一步步走上前，站在了汪珏的身後。

此時此刻此分此秒，楊洛一忽然想有些什麼動作，可他最終沒有。

他只能開口問：「你平時也對客戶這麼好嗎，留人吃飯？」

哪怕身前有猛火和油煙，可汪珏還是覺得身後不到二十厘米，有一股散發著熱氣的牆在堵著，有些不自然笑道：「還好吧，如果是剛好是在我家中工作，那麼來者是客，我又喜歡做飯，吃一頓沒關係吧。」

「不過，你應該是第一個。」

楊洛一聽著前面那段話很不爽，可最後一句話卻很中聽，莫名一時激動，把頭伸過去，繞過汪珏的肩膀，盯著鍋里的東西：「你在做什麼？」

一秒…

兩秒…

三秒…

短短幾秒，猶如半個世紀，汪珏停下了動作沒說話，林洛一也一動不動，對於這種微妙的曖昧，兩人也不知對方是無意之舉還是心知肚明，時空便僵住了。

「三杯雞。」汪珏恢復做菜，裝作什麼也不知道。

可楊洛一卻咧嘴呲牙一笑，雙手讓猝不及防繞過汪珏的細腰，抓住了他的兩雙手，一鏟一勺，開始在鍋里胡攪亂翻起來，嘿嘿地問：「是這樣做的嗎？」

汪珏「啊」了一聲，「楊洛一你幹什麼！」

「我也想學啊。」楊洛一微微側頭對著汪珏耳邊輕聲說，可後者聽了，渾身抖了個激靈，「你怎麼這麼流氓，我的菜都毀了。」

「我本來就是流氓啊。」楊洛一雙手越纏越緊，身體越靠越近，終於手臂就著汪珏的手一併牽住了汪珏的腰，前胸連著下體貼上了汪珏的背。

楊洛一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想捉弄他，就想親近他，就想看著他在自己的以玩笑為名的控制下掙扎，彷彿從進到他的房子里開始，就有一種魔力，讓自己神魂顛倒了。

汪珏在這場「激烈」的碰撞中，後身似乎碰到了什麼東西，大叫一聲，連一直臭不要臉的楊洛一都被嚇得放開了他。

「汪律師。」林洛一看汪珏不發一言，試探叫著：「開個玩笑，別生氣呀。」

雖然那一瞬間汪珏極度的不舒服，但他也瞬間明白過來，其實對方沒做錯什麼，若非自己的性向原因，怕也只會和他打打鬧鬧起來，沒什麼大不了的。

汪珏轉過身來，把盛好的三杯雞遞給楊洛一，笑道：「是我反應過激了，菜都好了，你拿出去吧。」

這會兒楊洛一倒是勤快得很，一樣樣地幫汪珏把菜端了出去。

汪珏也熬了湯，盛了一碗放到楊洛一的面前，笑道：「很普通的蘿蔔燉豬骨，你將就喝著吧。」

楊洛一獃獃地望著眼前那碗湯，濃郁的清香撲面而來，不由陷入了沉思。

「喝呀，你不喜歡喝嗎？」

楊洛一難得臉上有些認真，「不是。」

「就是，很少有人這麼煮湯給我喝。」楊洛一端起碗，細細地嘗了一口。

甘醇清甜在嘴裡化開，楊洛一抬起雙眼，也不知道是玩笑的還是嚴肅的，說了句：「汪律師真是賢惠。」

汪珏口中的湯水差點沒噴出去，趕緊抽了紙巾擦了擦，「什麼鬼，賢惠你個頭，能不能好好讚美。」

楊洛一笑笑不說話，吃起菜來，每吃一口，林洛一就換著法兒誇汪珏的手藝，什麼「被律師耽誤了的廚娘」、「以後定是賢妻良母」……笑點低得無下限的汪珏幾乎是從頭笑到尾，楊洛一看他容易笑，就更是賣儘力氣「誇讚」，結果兩人的飯吃了一個多小時才吃完。

夜色降臨，汪珏把楊洛一送到樓下，「過幾天就要開庭了，你記住我跟你說的話。」

楊洛一點點頭，朝著汪珏笑笑，帥氣的揮了個手，消失在大街的盡頭。

他上了巴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頭靠在玻璃窗上，忽然有些失落。

深圳真的很繁華，紅的綠的，亮的暗的，遠處的高樓，近處的人流，一一在他眼前川流而過，可是，那些高樓中，那些人流里，那些工廠的轟鳴聲中，那些早餐店的吆喝聲里，有多少歡笑的臉，有多少哭泣的臉，有多少壓抑和喘息？

他回過頭去看，看見汪珏的那棟大廈不斷遠離，那個小小的五十平米空間不斷遠離，他這份失落感越加強烈。

電話又響了，又是來催他喝酒的，他幹脆把電話直接關了機。

巴士在白石洲停下，這裡是全深圳最大的城中村，周圍的歡樂谷和世界之窗燈火璀璨，這裡卻破爛、混亂。低矮的樓房、髒亂的街道、時常發生的搶劫，幾乎成了深圳這座大都市恥辱的烙印。

下了車，他穿過一條昏暗的小巷，來到一棟破舊的三層民房下。

「操你媽，哪個狗娘養的又亂扔垃圾？」他望著路旁的一堆被蒼蠅環繞的垃圾，朝著四周勃然大怒，可是沒人理他。

「操你媽。」又罵了聲，他氣沖沖地進了這棟民房來到二樓的一扇陳舊的綠漆鐵門前，掏出鑰匙開門進去。

一進門，就是一股濃烈的酒氣，接著能看見遍地空的啤酒罐，散亂的襪子，狹小的木窗前，搖搖欲墜的支架上還掛著幾條內褲。

楊洛一猛地躺倒在破爛的床上，狠狠地扯開了床頭的一灌啤酒，猛地往肚子里灌，結果嗆得不斷咳嗽。

心裡亂成一團麻，他把啤酒一扔，撒了一地。

……

而隔著無數的街道、大廈、燈火和霓虹，一座高樓上十三層的一間房子里，溫暖的橘色燈光下，汪珏正在筆記本上認真地打字，忽然心頭一動，手停了下來，拿起杯子抿了口咖啡，一直望著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