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來的時候他發現楊洛一已經離開了，汪珏一邊急忙忙地熬粥，一邊發簡訊問他去哪兒了。

楊洛一給他的回答是——我有點事，你先過去醫院。

汪珏想了想，自己請了假，可他還是得去上班的吧，於是也不再想，將白粥和一些鹹菜放進餐盒裡便匆匆地趕往醫院。

汪母暫時被轉入了普通病房，汪珏是想讓她住進單獨病房的，可汪母嫌花錢多死活不讓，汪珏只能順著她的意。

「媽，昨晚你還睡得好吧？」汪珏小心翼翼地把一匙粥吹涼了，才送進媽媽的口中。

「還可以。」汪母忽然想到了什麼，開口說：「小珏，你昨晚那個朋友還是很關心你的嘛，大半夜的還陪著你跑進跑出，你在城裡多交點這樣的朋友媽也就不那麼擔心了。」

「你說楊洛一啊。」汪珏低頭淡淡地笑了笑，一邊去舀第二口粥，「他挺好的。」

汪母胃口不好，吃了一會兒就吃不下了，汪珏正要提著飯盒到洗手間里去清洗，門外有個人影閃了進來，正是氣喘吁吁的楊洛一。

「你不是去上班了嗎？」汪珏看看了手機也就九點多，還不是下班的點呢。

楊洛一先是沖汪母點了點頭叫了聲「阿姨好」，接著把汪珏拉出了房門。

「你搞什麼，神秘兮兮的？」汪珏沒好氣地笑。

「阿姨現在還好吧？」楊洛一低頭問。

「嗯。現在情況還算穩定，就等做手術了。」說到手術，汪珏不由地低下頭，用力地摳著指甲蓋兒，那巨額的手術費壓在身上，讓他喘不過氣來。

「好了，別苦惱了。」一把按下汪珏摳著指甲的兩隻手，楊洛一從兜里拿出一疊紅色的鈔票，「這裡是八千塊錢，你拿著。」

汪珏盯著那筆錢，微微發獃，他抬頭疑問道：「洛一，你去哪兒拿的那麼多錢？」

「我在餐廳打工掙的。」楊洛一嘻嘻笑著，伸出手指劃了下汪珏的臉，「你是不是認為我這種街頭地痞就應該拿不出錢來？」

「你又來。」汪珏瞪了他一眼，「我以後會還你的。」

「瞎扯，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東西就是你的東西，還個屁呀。」楊洛一朝他揚了揚下巴，臉上還掛著毫不在意的笑意。

這種親昵到極致的話語，這種被蜜意包裹著的調侃，像絲絲的暖流沁到汪珏的心扉里去，汪珏忽然想到，若沒有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撐過這些日子。

「對了，你師父現在的情況呢？」

汪珏嘆了聲，說：「雖然警方已經鎖定了小晴幾人，可對方很狡猾，到現在都還沒有暴露行蹤。我剛才打電話問了張姨，發現她還在籌錢甚至真的準備飛內蒙去孤身犯險了。」

楊洛一點點頭，輕輕拍了拍汪珏的臉蛋，心裡想到，其實如果劉大民沒有出事，他是深圳里最能在物質上幫助到汪珏的人。

可是誰能知道，便是劉大民這種躋身上層的人，也得時刻提防著周圍的虎視眈眈。城市其實就是一座鋼鐵鑄就的叢林，虎狼環伺，蛇蟲潛藏，沒有誰能獨善其外，只能不斷去搏鬥撕咬，踩著屍骸和鮮血，不斷變強。文明，那就是殘酷世界的一層外衣，光鮮明亮的背後寫滿了百孔千瘡。

晚上汪珏要守夜，楊洛一堅持不走，要陪著他守著汪母。

病房裡沒有睡覺的地方，楊洛一不知道從哪裡來搬來了一張躺椅，讓汪珏睡在上面，自己則找了張木凳放到躺椅旁坐在上面上，伏著躺椅的扶手將就著睡了。

汪珏迷迷糊糊地感覺陽光熱辣辣地曬在臉上，把眼一睜，發現身邊的楊洛一又不見了。

「奇怪。」他呢喃了下。

「小珏。」汪母也早就醒了，在床上喊了聲：「你那個朋友剛才就走了。」

「走了？怎麼又走了。」汪珏皺了皺眉頭，這兩天楊洛一都是這樣，也不知道他那麼早到底去幹什麼了。

旁邊的病床是一個十歲的小姑娘，她的父母前幾年帶著她從四川來到深圳里打工，沒想到他們住在工地旁，灰塵多，小姑娘年紀小抵抗力差，不知不覺間竟患上了肺結核。現在兩夫妻輪流著來照看她，偶爾也會和汪珏聊兩句。

下午汪珏有事情要去做，有些不好意思地對那小姑娘的媽媽說：「阿姨，我現在沒空，您能不能幫忙著照看下我媽？」

那位四川婦女是彝族人，少數民族生性熱情善良，這兩天見汪珏一個人替他母親忙進忙出的也頗感心酸，爽快地便答應了下來。

「媽，我出去一下。」汪珏跟媽媽說了聲後便走出了醫院。

一出醫院，汪珏臉上就變得凝重起來，他用手機看了下地圖，查了幾條公交線路，便搭上一路公車離開了。

輾轉了好幾個站，汪珏來到了一處別墅區。

他好說歹說讓保安放了自己進去，一棟棟地查看著門牌號，終於在一幢別緻的小洋房前停了下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上前去敲了敲門。

不一會兒，一個保姆模樣的女人開了門，她看了眼汪珏，朝裡頭喊道：「李先生，有客人來了。」

汪珏被請進去之後，碩大的水晶吊燈垂下，到處都粉飾著金黃，他不禁覺得眼睛有點花了。

他在沙發上有些局促地坐了下來，細細地琢磨著待會兒怎麼說。忽然，一個東西忽然從腦後砸了過來，砸到頭上微微地作痛，汪珏皺著眉轉過頭去，發現是一個六七歲左右的小男孩手裡拿著積木，看著他得意地笑。

「小朋友，不要亂扔東西，會砸傷人的知道嘛？」汪珏也不想和孩子過不去，善意地提醒說。

誰知又是「呼」地一聲，那男孩手上又是一用力，又一塊積木朝汪珏扔了過來，汪珏側身一閃，有些微怒地看著他，「我要生氣了。」

男孩臉上卻露出與這個年齡不符的成熟和不屑。

「你是來求我爸爸的，你不敢。」

聲音稚嫩得很，可汪珏耳中，卻令他寒毛林立。

就在汪珏真的要發作的時候，樓上忽然傳來腳步聲，「汪珏啊，你怎麼來了。」

一個衣著頗為得體的中年男人走了下來，臉上掛著微笑。

「舅舅。」汪珏禮貌地笑道，「我今天來，主要是想找您幫個忙。」

這個男人就是汪珏母親的親弟弟李乾雲，年紀不大，卻早已功成名就。

「哦，什麼忙？」李乾雲微微揚著頭，坐了下來。

「我媽……得了癌症。」

李乾雲身子一愣，掛著微笑的表情一頓，良久才淡淡道：「姐姐她病了？」

「嗯。」汪珏點點頭，「醫生說做手術還能撐半年，可是，我實在是沒有錢了，舅舅，您能不能......」

李乾雲稍稍挺直了背脊，沉默了片刻說：「汪珏啊，你知道舅舅看起來表面風光，實際上錢都在你舅母的手裡管著。不過你別急，我現在去問問你的舅母，姐姐的事情我這個做弟弟的不可能不管。」

汪珏本來都有些絕望了，聽李乾雲這樣說，心裡又有了幾分希望，「好。謝謝舅舅。」

李乾雲讓汪珏先坐著，他走上樓去。

汪珏等了有一會兒，許久都不見舅舅下來，不禁心生疑竇，躊躇了一番，決定悄悄上去看看情況。

他輕手輕腳地走了上去，一男一女的兩個聲音便越來越近。他來到樓梯盡頭，靠在牆邊，聽見其中一個聲音就是舅舅李乾雲的聲音。

「李乾雲你真的要借錢給你那個窮姐姐？」尖銳的女聲顯然是他那位未曾謀面的舅母了。

「禮芸，你激動什麼呀，我怎麼可能借給她還有她那個臭兒子？」李乾雲剛才面對汪珏雖然算不得熱情，汪珏卻從未想到，自己這個舅舅竟會…他心一沉，繼續聽下去。

「那你說什麼跟我商量一下？！」

「我是騙他的。哼，想當年，老子都跪著求在了我那個好姐姐面前，她理都不理我一下，這下自己有事了倒想起我這個弟弟來了，儘早死了算了吧……」

「那就好，告訴你，我的錢可都是給咱們兒子買玩具，上奧數班的，你別亂動。」

汪珏微微張著嘴，感覺有些呼吸不上來。

他想起，自己七歲那年，自己這個舅舅把他爹死後留給他的房子在賭場里輸了光後，甚至沒放過一分錢遺產都沒得到的姐姐，也就是自己的媽媽。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跑過來威逼利誘，想讓母親把辛辛苦苦掙得幾個月的錢給他拿去一擲千金，可母親哪裡斗得過一個男人？趕緊拉著他狼狽而逃，從此，為了避開這個弟弟，娘倆東躲西藏。

可如今，到了他的嘴裡，自己的母親卻變成了無情無義之人，他李乾雲反倒可憐兮兮起來？可笑，真可笑……

汪珏趁他們還在講話，一步步，堅決地往下走去。

就在他要走出門口的時候，忽然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心底一驚，本能地往邊上一躲，就是這一瞬，一杯橙汁灑在了他剛才所在的地方。

汪珏回頭一看，那小男孩竟指著自己喊：「是你，是你把我的橙汁倒在地面上的！」

那個男孩，如此從容鎮定，如此面不改色，如此囂張跋扈。

汪珏終於冷笑一聲，彷彿身處的不是富麗堂皇的別墅，而是三九嚴寒的一座冰窖。他慢慢來到那小男孩的身旁，猛地奪過那杯還有剩餘的橙汁，在小男孩目瞪口呆時，一把全倒在了他的頭上。

接著，他來到旁邊小男孩早已用積木砌好的一座城堡，抬腳就是狠狠的一跺，頓時那座城堡支離破碎。

「橙汁就是我倒的，你的玩具也是我弄壞的。」汪珏抬頭，發現李乾雲夫妻二人在樓梯上驚恐地看著他，「你們想告我隨時來，我在法庭恭候。」

說完，他冷靜無比地走出了別墅，狠狠地把門拍了回去。

可沒走兩步，一直緊繃著的身子猛地一松，好像全身的力氣都被耗了個幹凈，他踉蹌了兩步，努力穩住腳步之下才沒倒在地上。

他快步地往別墅區外走，一邊走，一邊哭，最後衝過那名滿臉疑惑的保安面前，找了個角落，蹲在籬笆前嚎啕大哭起來。

哭了好久好久，楊洛一的電話打了過來，他才強行把眼淚憋回去，吸了吸鼻子，「喂，洛一。」

「你在哪？」楊洛一的聲音很焦慮。

汪珏想平復下情緒再跟他說，沒想到稍稍一動鼻子，楊洛一就聽了出來。

「你哭了？！」楊洛一幾乎是暴跳如雷起來，「你在哪！！」

「萬科松山湖。」汪珏聽到楊洛一的聲音，好像再也控制不住所有的憤怒、委屈、悲傷和惶然，「你能過來嗎…」

「廢話！」汪珏聽見楊洛一已經開始在喘氣，他邊跑邊低聲安慰汪珏：「你別急，我很快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