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好難熬。

「鋤禾日當午，練琴好辛苦，練完一上午，還有一下午，不練上課苦，心裡更痛苦，為了好日子，辛苦就辛苦。」

我有一個小弟子今年已經六歲了，他的爹娘是聲樂課的老師，不知道為何他得罪了爹娘，然後他那狠心的爹娘就將他送我這裡來學琴了，而且更可怕的是這小子的爹娘還打算讓他走專業。

這小子每次上課前都會將這不知道是誰改編的詩給我念上一遍，如今他上了我十節課，我就聽了十遍，然後我也被洗腦似的背下了。

男孩子的語言能力不比女孩子，即便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一句話，依然會不知道這句話在說啥，我小時候是這樣，不知道他是不是也這樣。

於是今天上完他的課我又無聊了，我問他：「你知道你課前念的詩句是啥意思嗎？」

他反應極快的告訴我：「知道！就是……」

於是他在『就是』後就沒有然後了。

我嘿嘿，我告訴他：「你爸爸媽媽有沒有告訴你只有學好琴才有出路啊？」

他猛然點點頭激動地對我說：「我爸爸媽媽說，只有學好琴，拿國際大獎，以後才會有出息，才能走向國際！走向世界！否則拉得再好也只能和楊老師一樣，天天悶在國內發霉！」

我沉默良晌，又親切的問：「你說的楊老師……是哪位楊老師啊？」

他憋足氣了告訴我：「就是你啊楊老師！」

那一刻笑容在我臉上徹底僵了。

「我爸爸媽媽都說，楊老師其實可厲害了，但就是錯過了好機遇，而且你拉琴又特別任性，所以現在都還籍籍無名！他們說我以後也不能老跟著你，否則沒前途，他們說要我先和你把基礎打牢，再去找個厲害的大師學習！」

我再嘿嘿嘿：「那你知道『籍籍無名』又是啥意思嗎？」

他咬著手指想了想：「這個……」

他在說完『這個』後也依舊沒了下文。

看著這孩子，佩服他的天真無邪童言無忌以及他內心純天然的善良。

我看他還是對我一臉笑嘻嘻，我也不好意思對他馬著臉。

這孩子走後，我在心裡大發雷霆。

我的曲子沒人聽怎樣，當初教授不鳥我怎樣，拿不到國際大獎又怎樣，機會又不是人人都有，呂XX沒有鄧爺爺他能參加帕格尼尼大賽？王X山沒有呂XX當學生他能成為小提琴教育界的泰斗？

帕胖沙拉大衛祖克曼……再看看哪個大咖不是從柯蒂斯畢業就是從茱莉亞出來的？拉的曲子炫的技不也是那麼一回事嗎?聽眾對古典音樂的要求不也是那麼一回事嗎？

大家都在學著名家拉琴，什麼指法，節奏，神態，動作，包括拉琴時的換氣，這些千篇一律的風格如果沒有聽眾沒有宣傳沒有別人的評價他們能走向世界嗎？

如果他們沒有拉琴的套路模板，沒有摸清聽眾的喜好，那些媒體還會給他們好的宣傳和好的評價嗎？還會讓聽眾給他們買單嗎？

如果都是這樣，那藝術的個性的又在哪裡？

我就是籍籍無名那又怎樣？最起碼我做的是屬於自己的藝術，就算你們說我任性，興許我死後還能和梵高齊名，我就是要任性！你們拿我怎麼辦？

在進行完以上的OS後，我又開始冷靜地，然後細細地回味學生說的話，然後又細細回味我這些年錯過的機會以及悔恨我浪費掉的時間。

我在去了俄羅斯後人生地不熟，沒去努力和老師與同學交流，成天只悶在自己的世界裡神傷，最後的結果就是我終於為自己當日的消沉與頹廢付出了代價。

所以我才將自己定位在一個提琴教育者的身份，我如此來麻醉自己。

在琴行，我拉琴時學生只會說我厲害，卻聽不出我內心真正的感受，在學院，有的學生比我厲害，我拉的琴絕對不會入他們的耳，他們只會在乎自己拉得如何，所以我永遠是他們的聽眾。

這一天我很心煩，我躺在沙發上胡思亂想了很久，然後瞅著門上的日曆，發現小蔥應該明天就要返校了，如此一來，暑假就過去了，我又可以有機會見到他了，只要一想到這個，我所有的煩惱就都沒了。

人一旦產生了一種情緒，總需要另外一種情緒來牽制，小蔥就是牽制我某種情緒的另一種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