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後，我轉頭看著窗簾，它還是將整個窗戶包裹得嚴嚴實實。

還以為是凌晨，卻看見幾絲針頭似的光線從窗簾縫中刺進來，第一感覺現在許是很晚很晚了。

記得老爸說過回籠覺不能亂睡，醒來準會後悔，這麼多年我都不信，現在是信了。

我一下從床頭摸出手機，看了時間以後鬆了一口氣，再看一下未接電話又倒吸一口氣。

時間是早上十點半，未接電話十五有一。

小蔥還睡著，不想打擾到他，我默默讓關團長的電話成了第十六個未接電話。

只是那小子的耳朵何其敏感，我只不過輕輕將手機放在床頭，他耳朵貓兒般一動，就翻了個身。

我裝作自己也才剛醒，再次給他問了聲早安。

然後他眯著眼對我一笑，窗外的陽光不知道什麼時候更加燦爛起來。

……

「楊芝麻你個小子！你昨天一聲不吭去哪兒了？你知道音樂會沒結束就離場是多大的錯誤嗎？」

電話離我耳朵一尺遠，還能清除聽見小狗熊的抱怨，隨後還有關敏不停地「算啦算啦」，這些聲音借著浴室的迴音，在整個房間內格外清晰。

我深知作為團隊的一份子，這種做法對於整個團隊而言是極其惡劣的。

對於以上，我已經深刻反省、已經徹底悔過，並且對小狗熊、關敏以及其他團隊成員的道歉，也已經準備了一套極完美的措辭。

「你說誰叫我這麼容易就水土不服呢？我昨天肚子就是這麼不舒服啊，以後我保證憋爆肚子也要死在台上，這樣你們滿意了吧？」

小狗熊還在謾罵，隨後我大拇指輕輕一按，將電話徹底掛了。

「這……這就是你道歉的態度嗎？」

小蔥在一旁穿好衣服將自己收拾停當，看著我懶懶散散地照著鏡子穿好禮服。

下午還有一場演出，這一場，也要全力以赴，盡最大努力地展現自己。

這就是我的貪心。

「我已經道過歉了，道過歉就是道歉了，這就是結果，和態度沒半毛錢關係，是誰批准道歉還要有態度的？」

我對著鏡子整理自己的領結，又從鏡子看著小蔥對著我似笑非笑。

我轉頭凝視著他：「你等著我，這場演出一完，我單獨送你回家。」

小蔥的臉上灑滿了陽光，他沒吭聲地對我點點頭，眼神又轉向窗外。

我向著他的目光看去，窗外還是一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景緻：隨處可見的小噴泉，隨處可見的小草地，隨處可見的停車場，還有隨處可見的現代派建築，就連從空氣傳來的聲音也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突然間我開始覺得自己對那個生活了多年的城市多了一絲莫名的眷念，也無意中多了一種活在異鄉的陌生感。

雖然這個地方離我家不過兩小時車程，我卻以為多了兩個俄羅斯的距離。

然後我第一次覺得，家，朋友，居然是一個多麼溫暖的東西。

時間午後，我安排小蔥先去酒店三樓的咖啡廳休息，並讓他在下午三點準時到酒店音樂廳，之後我老老實實地背上琴向全是熊臉的團員們負琴請罪了。

人在江湖，大部分時間都要我行我素，然而該裝孫子的時候，還得裝孫子，根本逃不掉。

離開場還有兩小時，大家把曲目又和了一遍，甘盛韻還是老大哥一樣擔任排練主席，只要是不對的地方他耳朵一豎就能抓出來，然後在確保演出不存在車禍隱患後，他下令休息。

我撥弄著我的琴，繼續任思緒騎著快馬跑向天涯海角，時不時在口中哼出幾聲笑，然後等我回過神來，聽見小狗熊口中發出嘿嘿嘿地傻笑。

小狗熊倒坐在椅子上背對著我，看著手機，笑得背一抽一抽，抽得禮服都起了褶子。

「我說你看啥呢？」

小狗熊轉頭看著我，手像捧著一個巨大蜜罐子一樣彎著眼讓我看。

我見他演出以前還在看視頻剛想開罵，卻見畫面上的人無比熟悉，

我X，畫面上的人不就是哥哥我嗎？

摘下小狗熊的耳機，我聽著裡面的樂曲，心中不由得興奮起來，也就在這個時候，團員們都擠了過來。

視頻標題是「上次在千達廣場的迷之樂團又出來演奏了，聽得我淚花直流啊啊啊啊啊」。

雖然不知道放上視頻的UP主是誰，但是能將視頻掛在視頻網站的APP上，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感動。

其實在演奏時我很少會在意自己拉得怎樣，台上感覺總獨好，看了錄像總覺得很糟，只有在這次看了自己樂團的演奏，感覺還真樂得屁顛。

互聯網上的信息總是傳播得很快，不知不覺我們幾個都好像是UP主本人一樣開始研究網站上的各種數據。

但是無論數據怎樣我們都知道，已經有人開始默默關注著我們，所以我們也必將讓自己的演奏變得更加完美無瑕。

「既然如此，我們將曲目再排演一邊吧。」

甘盛韻老臉一粉，琴鍵上按了個D4，大家各就各位，將下午要演奏的曲目又再次擼了一遍。

之後就到了演出開場前。

關敏接到了酒店負責人的電話後匆忙的走過來，告訴我們演出場地要更改，需要我們搬著傢伙挪到一個更大的室內進行演奏。

原因是聽眾人數比預計的要多的多。

這是個好消息，不管怎麼說，我們的聲音終於得到了他人的認可，這對於演奏者而言，是對他演奏生涯中最大的鼓勵，所以包括小狗熊，大家都精神百倍。

我趕緊發了個信息給小蔥，告訴他會場變更的事，然後帶著一絲緊張，和大家去了演奏廳。

雖然是下午，但是整個會場座無虛席，還有無數的攝影機和錄音設備，弄得相當專業。

甘盛韻對著我們點點頭，然後我們開始了舒伯特的《鱒魚五重奏》第一樂章。

說起舒伯特，我腦中自然是一片黑白電影的模式。

這傢伙才華橫溢，卻英年早逝，中間有太多的不甘心和不得志，穿插著無數的貧窮和疾病。

然而就在魚兒游上水面的時候，一切又都是彩色的。

曲子被甘盛韻改過，因為我們沒有低音大貝斯，所以將低音貝斯演奏的地方做了很大改動，最後將譜子扔給了小狗熊。

就這樣，曲子比舒伯特的原版還要來得歡快活潑。

開幕曲結束後，就是每個隊員的獨場。

為了防止我中途再跑掉，這回甘盛韻特地讓我最後一個出場，結果我就只能在幕布後偷偷看著場上的觀眾，最後終於在人群中找到那張能讓我感到安心的臉。

「哼哼哼，昨晚看來玩得挺high啊。」

音樂的聲音中夾雜著關團長的調侃聲。

我從小狗熊的《舒伯特a小調中提琴與鋼琴奏鳴曲》中回過神來，看著關敏叉著腰暗著一張臉站在我身後。

我再看看她的身後，是一臉緊張不知所措緊張得不得了的許潔聲。

下個上場的就是他。

我聳聳肩攤攤手，相信關敏已經從我細微的表情中獲取了足夠的信息。

「他現在也在嗎？」

關敏和我一樣，將視線移到幕布外，找尋著那顆蔥頭，又得意洋洋地問：「怎樣，最後一個出場是不是感到有些迫不及待啊？」

我哼一聲：「哪有什麼迫不及待，他會等我將曲子演奏完，然後來找我的。」

關敏的表情變得微妙，顯得既有些失望又有些羨慕，於是我知道，我這狗糧終於撒到點子上了。

小狗熊曲子完成得差強人意，中間漏了幾個音，但是好在錯得不多，還能接受，再加上之後的補救，總算沒有丟人。

小狗熊進了休息室休息，在主持人和觀眾一番互動後，許潔聲上了他的中國曲子，楊善樂的《夏夜》。

可能是因為總在練琴的緣故，即便是這曲子處理的地方再多，許潔聲都能處理得游刃有餘。

我故意將小蔥的話題避開，和關敏討論團員們的技術，又看關敏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心裡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本來我的曲子應該是格尼尼的24，在中場休息的時候卻執意換成了克萊斯勒的《引子與快板》。

譜子當然沒有，所以只能臨時從網上下載然後找酒店的人去列印。

甘盛韻無疑有些崩潰，畢竟帕24是無伴奏的。

總之最後在我強烈的要求下，我還是達成了目的。

因為我知道小蔥很喜歡克萊斯勒，所以為了他，我就成了克萊斯勒，只是演奏的時候我很緊張，沒來得及看他的表情。

演奏會辦得很成功，結束後我推了晚宴，準備和小蔥一起回家，卻見酒店負責人匆匆忙忙的向我走來，告訴我有個人等了我很久，想馬上就見到我。

突然間我神經一緊，意識到似乎會有個麻煩的傢伙從天而降。

結果這個傢伙真的從天而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