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展廳內的掌聲相比，酒店外顯得格外空曠安靜。

那時正值晚上九點多，小蔥就傻傻地站在我面前。

我左手一把琴，右手一把弓，完全不知道將我這半身放在哪裡，只在那瞬間好想用手將小蔥拽到我身邊。

「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的？既然來了看見我又為什麼要跑？」

我不顧手上拿著傢伙，學著羅叔叔的「東北老娘們叉腰」盯著小蔥，於是一把琴長在我左邊的腰上，一把弓也長在我右邊的腰上。

小蔥則多了一份扭捏，他恩了一聲才將自己的手機放在手裡擺弄半天，隨後才放在我面前給我看。

熒幕上是一個網站，上面顯示著我們的演出信息。

不用懷疑，這肯定是甘盛韻放上去的。

「我知道你不願意讓我看你演出，」小蔥理直氣壯地說：「但是我確實想看，之前我在一個視頻網站上看到你和關老師他們五重奏的視頻，有的網友說知道你們最近在哪兒演出，就給了我這個網站，我這才按照上面說的地址偷偷跑過來……你要是不願意讓我來，我走便是。」

小蔥說完轉身便要離開，我馬上緊張地大叫：

「來都來了走什麼！」

小蔥調皮地回頭笑了，我走上前將琴遞給他:

「拿著！」

他拿著我的琴，顯得有些受寵若驚，我一隻手拿著弓子，配合著另一隻手，不管周圍零零散散的人群，將他連著我的半身抱在懷中。

「喂，你說，剛才我拉的羅斯瑪琳好聽嗎？」

我在他耳邊說。

他帶著迸出鼻息的一笑，在我耳邊輕輕吐著：「好聽到簡直不像是你拉的……」

隨後我感到他的手在我後面緊了緊。

我覺得在大廳里聽到的所有掌聲總和，都不及他這句話。

它讓我喉嚨中的熱氣直接沸了騰。

我穿得單薄，在這大冬天走出展廳，冷空氣瞬間就將我整個包圍，我抱著小蔥，好像是得到了一個大暖爐，久久不願放開。

「你喜歡我嗎？」

我神經病似的在他耳邊問了一句,之後我感到懷中的他又輕輕怔了一下。

「快說，你喜歡我嗎？」我又問。

「你問這個做什麼？」小蔥從我懷中離開一寸，驚訝地看著我。

「因為愛是懷疑，你不知道嗎？」

我強行將他抱住，不讓他離開我，同時看見他雙眼中的我，同時也聽見他口中輕輕脫出：「我當然……」

「你喜歡我哪裡？」

「你……」

「我哪裡值得你喜歡？」我又問：「你是喜歡我的琴，還是我？」

小蔥輕輕一笑：「我可以說我喜歡拉琴時的你嗎？你問這個我還真有些為難，我到底是喜歡你的琴，還是你的人……我老覺得它就是你，你就是它……」小蔥動了動他手中的我的琴。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小蔥說出這話時我老有點不滿足，但是他說的話卻又沒錯。

「好羨慕啊，真是又羨慕又嫉妒……」小蔥將下巴搭在我肩上，他聲音在我耳邊漸漸變得微弱。

「你羨慕啥？又嫉妒啥？」我問。

「好羨慕各位老師，尤其是熊老師，能與你在台上合奏，我好嫉妒他……」

我知道小蔥想說什麼，我沒有打斷他，因為我想繼續聽他說下去。

「你知道嗎？就在剛才，我多想能與你一起合奏的人會是我，雖然我知道我渣得可以，但是……」

我聽後心中一陣暖意，我將他輕輕從懷中放開，我告訴他，要合奏以後有的是機會，以後我們的日子都很長，他跟著我，我就會教他怎樣拉琴，我們會一起拉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輩子，或許不久，或許很久，總有一天他會與我一起合奏，我會耐心的等著這一天。

之後他笑笑，低下頭整個人靠在我肩上，真像個小丫頭似的，我們就這樣靜靜在廳外站了很久，直到大廳內響起了宛轉的鋼琴聲。

「好像是肖邦呢。」小蔥說。

我一聽，是甘盛韻的演奏，曲子是肖邦第九號夜曲，B大調第三號。

「彈得還行吧，有點傅聰的感覺。」我說。

小蔥抬起頭看著我笑笑：「我還真不太懂鋼琴這東西。」

其實要說能將肖邦整個演繹出來的，不是靠精緻的炫技，肖邦更多是一種意境，而能真正將這種意境表達出來的，我覺得在國內還真就只有傅聰一人。

都說在國內只有他的肖邦才是真的肖邦，其實不假。

我將我的觀點告訴小蔥，見他也在靜靜欣賞這首曲子。

這個點，這個場地，就我們兩人，聽著這首曲子，確實感到彼此心底都被撩動了，聽到高潮處，我都不得不佩服甘盛韻確實有兩下子。

「走。」我拉著小蔥遠離整個展廳。

「去哪兒？」小蔥就被我獃獃地拽在身後。

「到我房裡。」我說。

「可是你演出還沒結束呢……」

「沒關係，後面沒有我的節目了。」

我將小蔥帶進電梯，隨後我從褲子口袋裡拿出卡開了房間的門，很利索的將「請勿打擾」的門燈亮上，又將小蔥懷中的琴和我的弓小心放在沙發上。

酒店的房間不算寬大，一張大床，一張木桌，一個沙發，地板是木頭的，牆上掛著色彩鮮艷的油畫，雖然那畫看著就是初學者入門級的作品，卻是很好的裝飾了整個空白的牆壁。

我很喜歡這個房間，原因很簡單，因為房間大部分都是木頭做的，木頭的畫框，木頭的床，木頭的地板，木頭的桌子……我對一切木製的東西都有好感。

「好冷……」我看著被我床咚的小蔥，「你知道怎麼做吧，還要我教你嗎？」

小蔥的臉色有些紅潤，他先是忽上忽下地將我看了一遭，最後還是低了眼，將我整個拉進他的懷中……

這夜很靜，長不長我不知道，整個房間只有廊燈是亮的，雖然光線有些昏暗，卻帶著一種特別的朦朧，這種朦朧時而讓人清醒，時而又讓人昏沉，就像小蔥的吻一樣。

「還冷嗎？」

他用潮紅的臉看著我，我不知道我在他眼中是否也像他在我眼裡一樣，我只知道我一直都在盼望這一刻，於是我很清楚的告訴他：

「我冷，你要幫我暖起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一發不可收拾，我們都彼此釋放自己的本能。

他的吻是寒冬中的一點火星，僅僅一點就給我身體整片的暖意，他的懷抱如同滿屋的熱氣，給我內心滿滿的溫熱，而他的身體則是一個火燙的熔爐，在高溫的剎那能將我整個人熔掉。

「老師……好熱……」

我耳邊是他時不時的呢喃。

「馬上……馬上就好了……」

那時我不知道他在我耳邊呢喃什麼，我想或許他也不知道我的回答又是什麼。

那時我的大腦只會重複著這麼一句……

冬天的汗水和雪很像，來時氣勢洶洶，一泄而出後又如靜止般平靜，最後消失於無形。

時間究竟過了多久，我不清楚，我覺得我遠離了時間的一維線，那瞬間即便有意識也不屬於這個世界，而我與他，早早已經奔向彼此秘密的最深處。

凌晨五點，我的雙目看見沙發上的琴和琴弓，琴弓依偎著琴，它們靠在沙發上，一起看著我倆。

我覺得小蔥說的沒錯，我就是琴，而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就是我的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