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心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是一片很深的海域，伴隨著無窮無盡的水聲，面容絕美的女子一分分沉下水底，湛藍的海水一併沒過頭頂。

可再睜眼的瞬息，她身邊卻是多了一個人。

碧眸藍發的少年，正認真的望著她。

「你……」

「我們見過的，」少年彎了嘴角，輕輕笑起來:「蘇煙皇後。」

在少年的講述下，蘇煙才記起自己曾經和擎天一起救下過一個鮫童，當初還曾戲言，若是這個鮫童以後成了海國的王者，那她的這一善舉又豈不是結了兩族情誼？

沒想到多年之後，一語成讖。

當初救他時，他還是個沒有性別的鮫童，如今再見面，就已經長成面容俊美的鮫人少年了。

蘇煙歪頭，尚有些虛弱，卻還是溫和的伸手，握住少年冰冷的手掌，以示謝意。

「謝謝你，」女子低語:「救命之恩，必當奉還。」

「呵，」鮫人少年又開口了，他的聲音極其悅耳，隱隱帶著一股蠱惑的意味，「你忘了，你也救過我一命。」

「還有，」頓了一頓，「我有名字，海皇宿修。」

「海皇啊——」白衣帝後眯了一下眼，彷彿在思索什麼。

視線環繞一圈，蘇煙沒有再說下去，反而轉了話題，面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意:「這是哪裡？」

少年眨眼，「海國。」

蘇煙撐起身子，「我該回去了，擎天尋不到我會著急。」

鮫人少年伸手攔住她，固執的搖頭:「你身上的傷還未好。」

「無妨，」白衣帝後不在意的笑了笑，「我是翼族，而非人族，這些傷算不得什麼。」

翼族？

少年動作頓了一頓，似惋惜般的搖了搖頭，低低嘆了一聲。

「那個男人，是人族的王，」少年眸光澄澈，「他不是個好人，而且，他還有一個女人。」

蘇煙聞言，有些好笑。

「他是我的丈夫，宿修，」白衣女子語調平靜，「人族的王，從來就不會只有一個妻子。」

「可海國是，」少年海皇固執的辯駁:「我們鮫人一族，終其一生都只有一個伴侶，即使伴侶死亡，也不會再尋伴侶。」

蘇煙偏頭，靜靜的凝視著眼前的鮫人少年，眼裡是看透一切的瞭然。

少年在這樣清冷的目光下驀然噤聲。

她都知道，她……

罷了——

少年心底陡然升騰出幾分無力之感，放她走吧，你……留不住她的。

從來……都是留不住的……

「我快生辰了，」碧色眸子染上幾分躊躇，「你……能送我一樣東西作紀念嗎？」

蘇煙聞言，似乎有些詫異，但還是含笑點了點頭。

就近取了些海泥過來，白衣帝後十指纖纖，上下飛舞，瞧上去有些令人目眩神迷。

待到動作停下來的時候，一個大肚胖娃娃出現在女子纖柔的手掌上。

那泥娃娃胖的幾乎只有圓圓的腦袋和肚子，因為時間急促，便做的十分簡單，表面漆上五官，色澤鮮艷明麗。

即便如此，依舊精緻的很。

碧眸少年「噗嗤」一聲笑出來，自顧自從蘇煙手裡接過胖娃娃，指著那同蘇煙有八分相像的五官，道:「真看不出，蘇煙皇後還有這樣的手藝。」

蘇煙聳肩，眸中閃過一抹頑意，「比起蘇煙皇後，我更喜歡你喚我蘇煙。」

少年海皇聞言，笑的更歡了些:「很榮幸，我同你一樣的想法。」

被那名叫做宿修的鮫人海皇送上岸後，白衣女子眼裡的笑意才緩慢褪去。

「皇後娘娘！」

循聲望過去，白衣女子復又清淺的笑起來，「南長映，你這次失算了。」

「娘娘恕罪！」

羽扇綸巾的書生陡然跪下去，連眼眶都是紅的:「這次我們中了敵人的圈套，屬下沒想到……真沒想到他們都會沖著皇後娘娘去！」

「嗯，」蘇煙頷首，親自上前扶起書生，「沒有怪你的意思，那些人，海國都替我解決了，這次連著救命之恩……倒是多欠下一樁人情。」

「不是這樣！」南長映起身，眉目一瞬間恢復睿智冷厲:「陛下明明知道，他知道真相！知道娘娘的處境有多危險，可他還是……聽信紅衣祭司的話，讓娘娘您……」

「好了，」蘇煙笑了笑，可那笑意卻分毫不達眼底:「帝後本為一體，不要再計較些小事，說說吧，這次行動的結果。」

「……是。」

此次行動非常成功。

叛臣賊子一概絞殺，首領生擒，顯而易見，是蘇煙孤身一人引走了敵人的主力，一切才得以如此順利。

「娘娘受傷了？」

南長映大驚，趕緊快步上前，剛想伸手扶住她，卻又覺得逾矩，只能僵在那裡，一動不動。

「小傷而已，」白衣帝後笑著安慰他:「內亂總算平了，長映，你又一次功不可沒，等回帝都，我會跟擎天講，讓他給你嘉獎。」

南長映有些不好意思:「屬下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不敢求封賞，並且，」頓了一頓，語氣變得堅定起來:「屬下的命是娘娘救得，因此，屬下只忠於娘娘一人。」

話外餘音，已然格外清晰。

可這一次，蘇煙並沒有否認，或者糾正他的說法，僅僅簡單的點了個頭，聲調帶著幾不可聞的嘆息:「辛苦你了。」

蘇煙回宮的時候，擎天正在大發雷霆。

榮妃抱著新生的小皇子跪在殿前，說是想要求見擎天一面，可悉數被侍者擋了回去。

很顯然，盛怒中的擎天無人敢惹。

白衣帝後頗有幾分無奈，對侍者吩咐道:「遣人送榮妃母子回去，這天氣也不好，小皇子受不得這般折騰。」

侍者見了蘇煙，像見了救星一般的撲上去，忙不迭點頭:「奴才親自去送，娘娘快些進去吧，陛下這些日子見不到娘娘，已經有許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因而脾氣也不大好。」

蘇煙點頭，望了榮妃一眼，沒有說話，便抬步邁了進去。

「榮妃娘娘請吧，皇後娘娘的吩咐想必不用奴才再重複了。」

榮妃抱著襁褓中的嬰兒，緊緊的盯著那個白衣女子的背影，許久，才認命般的起身，一步步的，順著來時的路離開。

那個人一回來……她真的就什麼也不是了，即使那個人無子，他也從來不肯多看她和孩子一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