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煙踏入內殿的時候，看見了一地的碎瓷片。

忍俊不禁的彎了彎嘴角，蘇煙想，定是侍者心疼這些天摔壞的器皿，又怕拿來的金銀器物摔不壞，使擎天不夠出氣，這才搬了些劣質的瓷器過來擺著。

但擎天素來不會察覺這些細節，因此侍者膽子才愈發大了。

白衣女子一步又一步的，踩過一地碎瓷片，走到歪在御座上淺眠的帝王身邊，抬手，輕輕撫上他的臉。

劍眉微蹙，鼻樑高挺，薄唇微抿，僅僅是一個側面，就好看的令人目眩神迷。

多少年了啊……

白衣帝後眸中生出幾分感慨，這個男人……曾經是她心尖上的人。

那麼如今呢？

纖細的食指一寸寸撫上帝王前額，在那裡，在悄無聲息的歲月里已經滋生出了幾條皺紋，卻依舊不影響他的英俊瀟灑。

擎天啊……蘇煙閉了閉眼，我該……拿你如何呢？

你千萬……不要有那樣的想法啊，人心貪婪，而我卻只希望，你是例外。

這時，伏在桌上的帝者動了一動，緩緩的睜開眼。

許是連日來都睡不好的緣故，那雙銳利的眸子下，有一圈濃重的烏青之色。

「阿煙！」

手臂一痛，蘇煙垂頭，見擎天已醒，一雙手正緊緊握住她的小臂，握的她生疼。

「我不會……又是在做夢吧……」

擎天緊緊盯著她，眼裡朦朧之色未去，卻兀自呢喃了一句:「阿煙，你若是再不回來……我真的撐不住去尋你了……」

這樣的擎天似醒非醒，倒是帶上了素日里難得一見的孩子氣。

蘇煙「噗嗤」一聲笑起來，也難得生了頑意，捏了捏他的臉:「擎天，你起來瞧瞧，我到底是誰？你到底又是不是在做夢？」

話音剛落，蘇煙就被一股力道拖入熟悉的懷抱。

擎天抱著她，將下巴輕輕抵在她肩頭，一字一句，連聲音都透著哽咽，「我在害怕，阿煙。」

「我後悔為何要聽信鳳茹挽的話，將你置於那般險境中，對不起……阿煙。」

聽了這話，蘇煙撫上他的背的動作略微一頓，眸中浮出一絲悵然。

她早知道南長映說的沒錯，可聽擎天親口承認，心裡……

她想起南長映跪在她腳下的時候，那個身子單薄的書生，第一次以近乎鏗鏘凜冽的口氣要她離去。

「娘娘不必再待下去了，既然陛下已經違背平分天下的諾言，將娘娘置身如此險境之下，娘娘也已經沒有必要待下去了。」

而她當時卻含笑搖頭，否決了他的建議:「翼族重諾，我既然許過同他攜手平定天下的諾言，窮盡此生，都不會再離開。」

「阿煙，」擎天緊緊擁著她，像擁著一件失而復得的至寶:「後來我去尋你，可你已經走了，你引走的那些主力……」

「已經解決了，」蘇煙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我受傷跌入碧海，遇見了海國的王者，他替我解決了一切追兵，並且救了我的命。」

「我會報答他，」擎天笑了笑，「人族會同海國永修同好，絕不侵犯。」

感受到擎天抵著自己肩膀的下巴又尖了些，抱著自己的身子也有些硌人，蘇煙終究還是嘆了口氣，她不在的時候，他又瘦了不少。

「好了，」白衣女子軟了語氣，輕生哄著他:「我回來了，並且以後，都不會再走了。」

想了一下，又補上一句:「榮妃生的小皇子瞧起來倒是玉雪可愛，擎天，她們母子今兒個在外頭跪了許久，你得空可以去看看。」

「你喜歡孩子？」

耳側是擎天沉沉的低笑，「那我們也生一個，可好？

」

「生一個孩子，來繼承我們創下的太平盛世，不論，是男是女。」

白衣帝後略微愣神，也就是這一會功夫，發現他們已經置身於內殿的大床上，擎天俯身，與她額頭相抵，鼻尖相觸，極其親密。

蘇煙闔眼，掩下滿目苦澀，卻終究還是沒有應聲，只伸手攀上帝者脖頸，湊上去，輕輕吻了吻帝者微涼的唇。

輕柔的帳簾落下，遮下一室春光。

待到一番雲雨之後，蘇煙累極，沉沉睡去。

意識消散的前一刻，她還在想，若是擎天知曉她跨越族界，違背天意插手人族之事，因而終其一生都不可能留有子嗣的話，又會怎麼想呢？

會不會……廢後呢？

次日醒來的時候，蘇煙察覺到殿內多了一個陌生的氣息。

擎天已經起了身，卻並沒有叫侍者進來，只自顧自坐在梳妝台前，正準備束髮。

蘇煙撐起身子，循著那股氣息看過去，竟在床邊發現了一個搖籃，搖籃里躺著的……

正是榮妃所出的小皇子！

「這……」

蘇煙愕然:「為何把孩子送到這裡來？」

擎天轉頭，見她醒了，幹脆散著一頭青絲繞過來，解釋道:「昨兒聽你說喜歡這孩子生的可愛，榮妃又委實不識規矩，屢屢冒犯於你，我這才令人把孩子抱回來，以後就養在你名下。」

啊？

蘇煙眨眼，硬生生愣在原處。

擎天這是在做什麼？幫她搶榮妃的孩子？敢情他還知道榮妃屢屢冒犯她啊……

可這冒犯是因著什麼，擎天不清楚，蘇煙又怎麼可能不清楚？

抬手按了按額角，蘇煙一口回絕:「把孩子送回去吧，我沒有精力照看，況且榮妃無事，若再沒有孩子，指不定要折騰出什麼事來呢！」

「她敢……」

「擎天，」蘇煙無奈的打斷他，遂起身，牽著他的手將他按坐在梳妝台前，「這樁事就這麼定了，不必再提，來來來，我替你束髮。」

鏡中男子英氣凜然，眉眼莊重肅然，前庭縈繞龍氣。

蘇煙赤著腳，只著中衣立在擎天身後，纖長柔膩的手穿過擎天濃密的烏髮，一點一點的仔細打理。

突然，蘇煙動作頓了一頓，擎天見此，問道:「怎麼了？」

「無事。」白衣帝後抬眼，依舊是嫣然淺笑的模樣。

「是白髮吧，」擎天並不迴避，「阿煙，你容顏長駐，可我啊……已然老去了。」

「我不嫌棄你。」

「可我……嫌棄我自己……」

「什麼？」

「無事，你束髮的手藝一如既往的好。」

「那我以後再也不出去了，就每日清早起來給你束髮。」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