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心從夢中驚醒的時候，冒了一身的冷汗。

宿修正望著她，憐惜的摸了摸她汗濕的額發，輕聲問:「怎麼了？」

少女大大的眼裡布滿驚惶，卻依舊如小鹿般靈動。

「我夢見……」

夜心突然鑽入宿修懷裡，摟著他的脖子，低低的嗚咽著，幾乎哭出來。

「我怕……宿修……」

「別怕，」宿修輕輕拍著少女的背，軟聲安慰著:「我在這裡。」

「嗯……」少女低低應著，「宿修，你……不會離開我吧。」

回答她的，是低沉而安緩的聲音:「不會，永遠不會。」

語調溫柔而堅定，每一個字，都充滿了無盡的力量。

天堪堪亮的時候宿修就出了門，似乎要處理什麼重要的事情。

夜心起了床，裹著狐裘站在廊下出神。

前夜落了厚重的雪，不知道是不是負責掃灑的下人偷了懶的緣故，院子里積雪未去，被踩出薄薄的一條小道。

那個夢……

少女抬手按了按額角，眉間浮上幾分憂慮。

蘇煙皇後，我與你……到底有何關係？若我真是你，那究竟又要……背負怎樣的使命呢？

「主人。」

一偏頭，見寧垂眼而立，低眉順眼的喚她。

夜心有些詫異:「你沒隨宿修出去嗎？」

寧面上有些躊躇:「沒有，屬下有些事情……想問一下主人。」

「哦？」

夜心轉過身來，溫和的看著他:「問吧。」

「主人可識得……鳳煙閣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二當家？」

夜心皺眉，在記憶里搜索了一下，「是那個性情囂張的鮫人少年？」

寧平靜如水的面容陡然浮出幾分激動之色，「主人認得？」

夜心不答卻反問他:「為何尋他？」

寧頓了一頓，許久，還是開了口:「他可能……是我弟弟。」

哦？夜心挑眉，眸中劃過一絲詫異。

弟弟？那個蒼白俊秀聲音卻極其嘶啞的少年？

「我懷疑，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

似乎已經真正的下定決心，寧抬眼，語氣變得穩而堅定，「求主人幫我。」

「寧，」少女嘆了口氣，目光含了悲憫:「你知不知道，他是海國的叛徒。」

長身玉立的鮫人戰士聞言，面色陡然煞白如雪。

過了許久，久到夜心以為寧不會再回答的時候，寧突然「噗通」一聲跪下去。

藻藍色長發覆過臉頰，以至於夜心看不清他的面容。

「主人……我真的只是想，知道真相。」

夜心輕輕抬手，略笑了笑:「起吧，寧，我答應你。」

冒著寒意的風吹過來，拂過臉頰，夜心裹著狐裘的手緊了緊，垂了眼，掩下滿眼莫名。

看來，得去一趟鳳煙閣了。

連日來的落雪使街道覆了薄薄的一層，少女身影輕盈的掠過街頭巷尾，卻突然在靠近鳳煙閣的那條深巷子口被人堵住。

十幾個黑衣人執劍而立，齊刷刷的盯著夜心，殺氣凜然。

夜心掃視一圈，輕輕勾了勾嘴角，抬眸間一片淡然:「錢家和孫家？」

黑衣人們兩兩相視一眼，不出聲，突然間拔劍，一齊沖了上來。

白衣少女嗤笑一聲，單手在空中一劃，頓時，時間彷彿停滯一般，所有黑衣人都靜止在原地，不過兩個呼吸的時間，皆齊齊倒地，七竅流血而死。

夜心騰空而起，凌空踏過布滿屍體的巷子，秋水剪瞳中劃過一抹不屑的情緒。

無知的凡人啊……

錢家和孫家……看起來是該收拾一下了。

鳳煙閣內閣。

正在閉眼小憩的鳳娘子猛的睜眼，驀然發現窗欞上坐著那個熟悉的少女。

她盪著雙腿，淺笑盈盈的望著自己，水眸中波光粼粼，像個天真無辜的鄰家少女。

利刃出鞘的聲音傳來，鳳娘子瞳孔驟縮，怒聲喝道:「疆寧，住手！」

速度如風一般的鮫人少年陡然止步，手中利器離少女已不過半尺距離。

而少女不動，依舊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樣。

疆寧垂眼，安靜的收了兵刃，退了回去。

他知道，剛剛那段距離，已經是極限了。

其實剛剛不是他停住步子，是他已經無法再往前了，若再向前一分，夜心就會絕地反擊，給予他致命一擊。

鳳娘子倒吸了一口涼氣，顯然也看出端倪，忙不迭起身，開口問道:「姑娘今日來此，可是有什麼要事？」

墨曜提及過她的身份，縱然鳳娘子不想相信，卻又不得不信，畢竟，三萬年前……她還是欠著那個人的啊……

「我來尋他。」

夜心輕盈的躍下窗欞，纖長的食指一點，正是疆寧所在的方向。

鮫人少年安靜的侍立在鳳娘子身側，藍發隨風飄蕩，聞言也沒有絲毫動作，靜默的如同一座精美的雕塑。

鳳娘子「哦」了一聲，神情禁不住有幾分詫異。

她還以為夜心是來……

「姑娘想問什麼，或者想做什麼，都可能直接找我。」

華貴的衣衫包裹著女子保養得宜的身子，這一世三十多年，她同樣是身居高位，養尊處優，然而此刻卻是不得不低頭，「我可以做的了疆寧的主。」

「好，」夜心歪頭，一副很好說話的模樣，「我要探查他的一部分記憶。」

想了想，又補上一句解釋:「是跟你們鳳煙閣機密沒有任何關係的記憶，你可以看著，我對鳳煙閣沒有任何興趣，如今也只是受人之託，來瞧瞧他的身世。」

聽到此處，一直靜默的鮫人少年終於有了反應。

長如蝶翼的睫羽微微抖動了一下，疆寧抬眼，一雙碧色的眸子就那麼望過來。

他的眼眸如同碧色深潭，倒映著輕輕淺淺的波瀾，幹凈到一眼就能夠看穿。

夜心含笑同他對望，烏黑的瞳仁裡布滿深深淺淺的漩渦，身後是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暖。

這是個……活在陽光下的少女啊……

就像黎明第一抹曙光照破黑暗，是光和暖，如同正義和希望化身的神砥一般。

也許……就是神砥啊……是能夠許他以救贖的神砥。

鳳娘子將疆寧的所有反應都盡收眼底，頓了一頓，語氣染上一抹遲疑:「姑娘是要以催眠之術，輔以水鏡，記錄下疆寧的記憶？」

夜心頷首。

「可是，」鳳娘子聲音染上一抹疼惜:「那會令被催眠者回到那段記憶里，再一次重拾最黑暗和最漫無邊際的恐懼。」